纸扇书生

作者: 弥娜 | 来源:发表于2022-12-04 21:11 被阅读0次

【郑重说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喂,这个也是成语吗?看起来好奇妙哦……”榛睡鼠已然清醒了,也跑过来凑热闹,它咧着嘴撒欢儿似的挥动着那张菜单,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是啦,数着四个字的就是成语了。”我随口敷衍着,瞧那疯癫样儿,懒得理它。

“哦,太虚幻境,有趣有趣,这个成语我喜欢!”榛睡鼠扭动着腰肢,越发得意。

“等等,太虚幻境?”我从它舞动的爪子里一把捉过菜单瞅了瞅,果然,那四个字光华煊赫地映入我的眼中,“嗯,这可不是成语……”

“不是成语,那是个啥?”它歪着脑袋,谦虚地问道。

“像梦境那样美的地方,有奇花异草香雾缥缈,还住着一众神仙。”

“哦?男神仙还是女神仙?”榛睡鼠敛起嬉笑,正色地问道。

“是女神仙!话说你一只老鼠倒关心这些人事,没个正形!”我扬起手作势要揍它,它往后缩了缩脖子,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

“嗨,那必定是个很好玩的地方,值得我们去看一看。”

“‘我们’?这个,我还没准备好和一只老鼠同行……”我有点为难。

“带上我总会有点儿用吧?劳驾!”榛睡鼠不由分说地跳上我的肩膀,橡皮胶一样粘着不下来了。

  ……

夜色幽深,树影婆娑,脚下的落叶沙沙,耳边是秋虫的低吟,林间空气清润浸凉,若不是呼吸间那股刺鼻的难以言说的气味,我当真会以为误入了梦境。

“这里就是太虚幻境?好像有点臭臭的味道……”榛睡鼠嫌恶地捂住了鼻子,“你说的‘香雾缥缈’呢?”

“我希望你保持安静!”被这家伙扫了兴,我有些生气。

榛睡鼠听话地闭上了嘴,当下我们都默不作声,瞬间安静得有些过分,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一两声蛙鸣犬吠。

浮云散去,天际一弯眉月流泻出幽幽的清光,月色朦胧处,出现了一座篱落小院,好像是一户人家。也真奇怪,不过是个普通的农舍,却有种神秘的气息在吸引着我,那低矮的屋舍朴实无华中透着灵动秀逸,那简陋的蓬门柴扉似隐隐散发着名士的风雅。院子里整齐地开辟了几方田亩,种的是各色菜蔬,月光下,那些瓜菜豆角像着了魂儿似的抽芽蔓枝恣意舒展,姿态轻盈曼妙,迎风起舞。地里像黑晶石闪耀的是新培的泥土,晶粒细匀松软莹光点点,那股刺鼻的气味应该是刚施了农肥的缘故。

“嗨,这南瓜的花好大的一朵,像个伞盖,看那个芫荽,好吓人,这么大的芫荽能吃吗……咦,这是苦瓜吗?我顶讨厌苦瓜了!”榛睡鼠顿了一下,又忍不住讥笑道:“所以,这些就是你说的‘奇花异草’?”

“白痴,那不是苦瓜,是癞葡萄!”我没好气地说。

“唔,我看着都差不多,一样的难吃。”榛睡鼠也呛声道。

“苦瓜吃皮,癞葡萄吃瓤,一个苦一个甜,怎么能一样?”

“苦瓜长大了就变成那样啦!”榛睡鼠不耐烦地嚷道。

“不对,这就是癞葡萄,不是苦瓜!”

“苦瓜!”

“癞葡萄!”……

“这是金铃子,两位小友。”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似溪泉的高处流淌而下,碰击在玉石上泠泠淙淙,清晰悦耳,美妙如天籁。

话音落处,一个眉目清隽温雅如玉的白衣秀士持扇而立,溶溶月色中,像沾染了一身光晕,更是惊为天人。

一个从天而降的神仙?我瞬间呆立住了,就这样怔怔地望着他,一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榛睡鼠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嘟噜着:“这是来错地儿了吧,说好了是女神仙……”

白衣秀士微微一笑,道:“此处名叫‘万物生’,为太虚幻境司膳之所,能与两位小友相逢亦非偶然,不妨随我一游?”

“也就是说,这里是神仙的厨房?”我如梦初醒。

“如此理解也可以。”

“呃,我没听错吧,厨房的名字叫……‘万物生’?”

“小友似乎对此心有疑虑,不知有何不妥?”白衣秀士轻摇纸扇,一副内藏玄机的样子。

“就是听着有些别扭,但凡那些活物一旦进了厨房就好比进了屠宰场,只有死路一条,又何来的‘生’?田里的瓜啊菜的现在瞧着生机勃勃,最终还不是变成刀下亡魂进了你们的肚子。”

“岂止是田里瓜菜,那天上的飞禽河里的鱼虾,还有草地上的牛羊皆可作食材之用,”白衣秀士轻笑道,“天地万物中获神识者唯有人这一脉,而其他物种则须依附于人的味觉方可超脱得永生,人也终其一生与食物相伴,尝尽世间万千滋味,有苦有甜,有乐有哀,寄情于此付之一念,那些食物便由此而获得了一点灵光。”

“呃,您的意思是,其他物种只有进了人的肚子才能体现它们的价值?”我弱弱地问道。

“如此理解也不差,幻化成食物后,它们便成就了人间的烟火,于红尘中沉浮走过繁华三千,随众生共历喜悲哀乐,终而获得一缕神识,证道归真。”

“证道归真?”我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它们在哪里证道,都成仙了不成?”

“小友不知,那些食物得了灵性,留恋人间清风晨露烟水云霞,便要逐着红尘中的风花雪月去,遂将其魂魄化为风物之美长留于纸扇中。二位小友,不妨随我入内室一观。”说完,兀自转过身往前面引路。

为了追逐人间的美,不惜让魂魄长眠于纸扇,这算个凄美的故事吗,不然怎么听得我有些伤感。榛睡鼠显然对这种话题不甚感兴趣,在我肩上打起了呼噜。

白衣秀士自顾默默前行,夜风中他的衣襟微动,清寂的身影竟有几分怅然。

那座像农舍一样简陋的小屋,木门吱呀推开,月光清辉满地,烟青色的长条案几上,茶烟袅袅,书叠青山,窗前一只胆瓶内供了几枝疏梅,幽香萦绕。不觉中,屋内明烛燃起,转瞬光华一室,我这才发现几案上层层堆起的并非书卷,而是一摞摞的纸扇。

我好奇地从中拣出了一把,这些纸扇似手工做成,风格不一,我手中的这把玲珑别致透着小家碧玉之美,展开扇面,是一幅水墨丹青——乳白的羊脂玉上头点点新绿,周围赤水环绕,皆陈设于一只细瓷小碟中,我又仔细确认了画中之物,没错,那就是一碟小葱拌豆腐!画面上还有几行字,以娟秀小楷写成——“只是豆腐浇上酱油而已,小时候完全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年纪大了却感到特别地美味。”这算是题字吗,好像太随意了些,却又不禁为其巧妙的构思所吸引,暗自觉得新奇有趣。

于是忍不住又拣起一把细看,这扇子的造型如流水般轻盈流畅,似乎可以用它来扇出阵阵凉风,展开时不由眼前一亮,那确是一幅画,却独画了一杯橙色的果汁,装在晶莹的玻璃杯中,明亮可爱,尤其是杯中那根吸管的点缀,更衬得果汁风情万种。上面同样配着文字——“桔子的果汁,以前的会放入很多砂糖,说到夏天就会想到这个,不是夏天也会。”真是顽皮的文字,我忍俊不禁。

又去翻其他的扇子,一把一把展开来看,心里暗暗惊叹,蒜泥黄瓜在画扇上展现了它清新脱俗的美,殊不知长期作为配角的它也有丰满的灵魂;红烧肉不再是庸俗不堪的浊物,它在画扇上勾勒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书写出绚烂的华章;我甚至还看到了苦瓜和癞葡萄,它们分别属于不同的扇子是两个独立的灵魂,癞葡萄原来有个好听的名字“金铃子”!似乎天下的食物都在纸扇中“证道归真”了,纸扇本是风雅的饰物,在扇面上作画吟诗也是古今名士的风流雅事,他们画山水美人,画花鸟虫鱼,却不曾画过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碗猪肉炖粉条,或许他们认为食物没有灵性,不具有美的特质,可是,如今我看到了什么,那些食物如飞蛾扑火般,用它们的灵魂在雅器上谱写出了名士的风流。

同时,我又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并非所有的扇子上都配有文字,就像我手中的这把,上面只画了一碗红烧狮子头,而文字的地方则是空白。

“可惜,好些扇子上都没有留下文字……”我询问地望向白衣秀士。

他皱眉不语,良久,才开口道:“扇面上无字迹便意味着那些食物的灵魂流离在外不曾归位,即是此刻,仍无法感知它们的魂魄所在,吾为此甚感忧虑,不知何处出了差错。”

“哦?也许是在外面太过贪玩,忘记回家了?”

“绝无此可能,”他正色地说道,“它们于人间的美已然形成执念种下了因果,唯有此因果达成圆满,其灵魂体才得以长久地存在,如今迟迟未证道,极有可能是那初始之地出了偏差,而无法使其回到终点。” 

“也就是说,它们在人间的种下的‘因’,所追求的那个‘美’出了问题?”

“正是,”白衣秀士微微点了点头,“有道是正途多坎坷艰辛,又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只怕是被邪魔引诱,误入了歧途。”

“嗯,想不到它们在证道途中还要经历这般曲折,”我不由地心生感慨,“可是,我还是不明白,究竟它们去追逐人间的美会发生什么意外?”

“方才见小友流连纸扇中,似面露沉醉之色,是为何所吸引?”他反问道。

“当然是扇面上的那些食物啊,画得很美不是吗?”

“小友能解画中风情,自是不俗,又可知食物之美从何而来?”

我一听愣住了,这个题目出得有点大,一时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也许回去翻翻资料可以写出一篇论文来。

“或许,来自画家的笔下,还有像我这样善于发现美的眼睛……”我认真地答道。

“哦?依小友所言,眼睛即可感受食物之美,如此,食物不再是食物,竟是观赏之物了。”白衣秀士轻笑道。

我又愣住了,这题目着实有点儿绕,可是,画中的食物本就是用来看的,难道还可以拿来吃不成?

“那么阁下是用什么来感受一幅画呢,用五脏六腑吗?”我没好气地回道。

他低头笑了笑,并不恼,又继续着这个话题:“不知小友眼中所看到的美通常是何模样,可否略举一二?”

神仙的通病就是不喜欢说人话,以至于他的每一个问题都让我觉得无能为力。

“就好比说美得像一朵花,又或者像天边的云霞……”我努力地答道。

“所以,花,或者云霞,必定是美的,”他指了指我手中握着那把红烧狮子头的纸扇,示意说:“若是于画扇上再添一朵花,或是一片云霞,你以为如何?”

“嗯?这是什么操作,红烧狮子头为啥要开一朵花,和云霞又有啥关系?”我一头雾水。

“是啊,红烧狮子头与云霞有何干系呢?”他以扇遮面吃吃地笑着,能看见肩部在微微地颤抖,“临别时与小友开个玩笑,还望勿介意。”

天,眼前这个玉人一般的男子,居然也是个假正经八段啊。

“食物,仅仅作食物时,小友才能感知到它的美,对吗?”忽而他又敛起了笑,目光中闪烁着真诚,“若是它们像花和云霞那般成为美的存在,如此,作为食物的灵魂便不再纯粹,而那些美的气息也会随之荡然无存,这便是它们在证道的途中可能遭遇的意外。”

“也就是说,食物的美是浑然天成的,刻意地雕琢反而会失去它的灵魂……”我若有所思。

“如此理解也不差。这把扇子送与小友,或许他日机缘巧合,小友会看到红烧狮子头一个真实的灵魂。”

正如那些神仙起驾离开日常,白衣秀士华丽地一转身,纸扇轻点,隐入月色而去。

那座月光下的篱落小屋,精灵菜园,也随着他的离去一点点变得虚幻,终而随风消逝。

夜,像潮水般涌了上来,树影模糊,切切的虫鸣渐渐微弱,那淡淡刺鼻的气味似乎还在空气中萦绕,榛睡鼠的呼噜声沉重而清晰。

神仙的厨房,月光下的枝蔓,堆满扇子的案几,幽香满室……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境却又那么的真实。

后来,不知哪年哪月的哪一天,这把画着红烧狮子头的纸扇上竟出现了字迹——“热乎乎的,鲜嫩多汁,和炸肉丸子傻傻分不清楚,名字的来源有多种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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