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旅

挥手，转身。车站人群熙熙攘攘，茫茫人生多数猜不透喜悲。我拉着轻便的行李，奔赴曾经许下的约。

······

一  启程

火车乘着月色徐徐驶离这座海滨城市，方才踏过的月台逐渐被伫立的隔音墙代替。离开灯火阑珊的所在，前面的一切漆黑深邃。眼睛望着窗外，虽看不清景色，但能够想像得到寸寸土地的迁移。这样也好，车窗中自己的脸变得清晰，已是好久不曾这样长久仔细地端详自己。眉眼之间，似曾相识的男子。

车速逐渐变快，车底金属相轧的声音似一阵长吟飘然而过。邻座乘客互相打趣，我无心交谈。

我开始回忆。到底经历了什么？我像患上强迫症一般细数着。结交，别离，团聚，葬礼；孤独，迷惑，惘然······我当初的生命，是这般度过，却终究徒劳无果。

曾经我在北方的萧条中抽出最美的景致，印成明信片，寄给他。他回：泥瓦青霜，伴君入葬。俊丽的小楷，写在淡青色的纸笺上。本是一句打趣的话，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隔着车窗，外面正经过一座小小的村庄，散碎地泛着几处微弱的光。这场景竟比万家灯火更让人思虑。面前的世界被泪水放大，我无心揩拭。或许现在只有它才能让我感觉到一丝的暖意。

坐在对面女孩错愕的望着我，有些慌张。她不明白我在经历着什么。愿你不要嘲笑我吧，这样的举动，有着它厚实的动机。有谁真正知道自己在经历着什么？我所做的并不是没有意义，它符合当前用我的生命去告慰另一个曾经存在过的生命的仪式。

二  幻灭

终点在我心里，那是目光到达不了的地方。

这不是一场噩梦，却有着噩梦般令人窒息的情节。一幕幕真实地发生过：我和他相遇本是一场偶然，如果不是去参加辩论赛我想我们不会有任何交集。在赛场上辩论时他便露出一丝狡黠，和我不一样的性情，然而他却在那时注意到我。

想到那时年轻的面孔，还在考虑着怎样精彩人生，不负韶华。而现在，我却一人挣扎如何应对生命。真是可笑的命运弄人。

到底死亡是一种怎样的体验？我看着火车上倚在靠背上沉睡的旅人，他们或是谈的累了。我也渴望能够睡去，一觉醒来也可以将梦中的残酷当做一场笑谈，这份在脑海里经历过险恶之后的庆幸的温情更能够给人面对活着的勇气。

死亡也可能像慢慢地沉睡过去一样，就像在天空中密集的云，化作水珠一点一点沉到泥土里去。死亡就是永恒的睡眠么？那可算是极乐的一件事。

“我想世间并无永恒。我们不得不为他人让路。生活如同车轮，我们每个人都周而复始着前行，直到生命的尽头。”

他比我首先到达永恒。他的车轮不再旋转，也用不着再为别人让路。但我反而更羡慕未参透生命的孩子，记忆里满是豪情壮志的想法。且不去管意义为何，也不去争论究竟有无意义。

我的孤独，又莫名其妙喷薄而出，布满全身。说不得。

再期待一场梦境也好，用以抵抗现在一切的真实，即使让我背负着临阵脱逃的嫌疑，我也会不顾一切地不愿醒来。

三  无题

九个小时的车程还是结束了，我渴望的梦境没有如约而至。重新踏上这片久违的土地，我的思考依旧无果。我感到无力与痛苦。

踏着泥泞的土路通往墓地，此时我想，我应该带着酒壶。但想想还是算了。三年前我醉倒在桌底，以后相聚的杯盏中便都装着飘着清香的茶。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换一种口味，心中的苦闷依旧不会消减。如果我醉倒在墓旁，不会再有谁会像他那样将我搀起。

我想我很难跳出命运的诅咒了。我曾一次次给自己鼓励，但血淋淋的经历验证了我不可能摆脱的事实。生命的无常与面对无常时的无助与孤独，将我掩埋。在路上，我想到了芸芸众生，想到了抱怨，想到了麻木和躯壳。这些智慧之语，让我不得不羡慕那些逝去的哲人们，在他们那里，有一种我难以企及的生命的超脱。或许真的是“命中注定”？真的有一种力量在牵引着你不得不走这样的一条路？

在我还存留着一点能够挽回的余地的片刻，我凭着这份由心而产生点滴温暖想要扭转乾坤。我曾尝试着做出一点改变。但我无法将这种感觉告诉任何人。

我努力保持平静坐在他的墓前。脑海里画面一帧帧如幻灯片似放映。我怀疑我的存在是为什么，我曾答应过他要回来。这难道真的就是告别吗。我顿时感到讽刺。

我开始惧怕仪式。

四    解脱

或许可以叫做救赎。

在此之前我看到过很多人的苦难，每一次我都由衷的同情，对那些明明可以避免的难处有时也会感到不可理解。现在想来，人生几十载谁都会要经历一番云雨，或明或暗，或轻易或难堪，即使担着痛苦遗憾只要生命不息一切都会是过眼云烟。人各有各的福报，或许是我们曲解了生命和生活。

我看着坟墓上新鲜的土，它那么地湿润，还带有几条树的长长的根茎。我轻轻地捧起一把，放在鼻前闻了闻，我闻到了香气，那种只有泥土才会有的香气。我沉默不语，看着他的新居，我想，他是不是也在下面看着我呢。我的面前又浮现出他的笑容：哎，你知道我在偷偷观察你吗？我笑了笑，把手中的土放回去。在心里对他说：既然如此，你真的该休息了，这也是你的幸运，你现在承担的只是这一堆土的重量，别无其它，而我，面对的要更多，不过你放心，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都是不会屈服的。我们都很优秀，不是吗？

我拼命想象着自己的晚年，面对夕阳是否还会有叹息和不甘，再回首当前的困顿和执迷，是不是还会感觉心痛和沉重。应该能肯定，时间会给我答案：我的选择不会错。

有些话真的需要给逝去的人说。在赴约的这天，我向他再次许下一生的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