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想找您签个字?”我怯怯地说。
“你谁啊就找我签字?”老女人吼道。
“我是……”
“你……你给我介绍一下你自己?”
“我是……”
“你再介绍一遍?”
“我是……”
“再来一遍……”
“我是……我说这你就没意思了啊,我一时紧张找你签个字忘了介绍我自己,你……”
嘟……嘟,老女人把我的电话给挂了!
“你刚说你去哪儿啊……小伙子?”出租车司机问我。
“哦……就这儿吧。”
“就这儿?”
“嗯”。
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我只是在一个宽阔的地方再给那个老女人打个电话,我刚打了3声,她把电话给挂了。我于是咬了咬牙,闭眼深吸一口气,继续给她打电话,刚打了1声,她又把电话给挂了。
我环顾周遭,焦头烂额的我立在原地,不知所措。我停在马路道牙子上,止不住的打嗝。我于是坐在道牙子上,我立刻赶到风开始吹向我,而我只顾着编辑着短信:“对不起……所以,我能找您签个字吗?”
打完字,站起身开始辨认这里的位置,我似乎走错路了。我本想去一家盲人按摩店,因为我腰疼又犯了。于是我又打了一辆车,往那里开。手中紧握着手机,等着老女人的短信,到了按摩店,她仍然没有给我发短信。我于是焦急的又发了一条,蹲在道牙子边,然后一直打嗝。
忽然不知什么时候我的身边蹲了一个小姑娘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我,我吓了一跳。她童稚地说:“叔叔,你怎么一直打嗝呢?”带着奇怪的笑。
“叔叔?”我一脸孤疑。在岁月催促着生门与死门间歇的我还是一个依然背着书包的学生,而叔叔这一称谓宣告了我依然达至所谓成熟的阶段,而我战战兢兢地编辑的这个短信笼罩着我尚未踏入这间隙,依然不理解很多事物,就像我不理解为什么她要让我介绍三遍我是谁——在那一刻,我从来没有像那个小姑娘的眼睛里映射着我的遥远的模样一样,我忽然确实不知道我究竟是谁了?我是谁对于她来说重要吗——她怕我杀了她吗?
忽然她回短信了——简短的时间地点:明上午8点xx地。
我被这个小姑娘一声疑问吓了一下,然后手一滑将尚未编辑完的短信发了出去:“收到,我操……”
小姑娘是这家按摩店店主的女儿,就在店对面的街道小学上二年级,她继续问我:“叔叔,你怎么一直打嗝啊?”带着穷追不舍的笑。
我刚要回答她,老女人来电话了:“你是xx吗,你那是什么意思?”
“我……我不好意思……”
“你别跟我解释,我不听,你明天也别来了,你的字我永远不会签的!”
“我,是这样的……”
她把我电话挂了。
我的一番哭笑不得的回答引得旁边这个小姑娘很开心,我看着开心的小女孩,想着究竟该向这个老女人怎样解释这个“我操”。
这时,按摩店店主走出来倒茶叶,茶叶溅到地上成一个虚构的扇形,这时风更急了。店主对我说:“来了啊,咋不进去啊?”
“临时有点急事需要马上解决一下,等一会儿我就进去了。”
这时候,小女孩跑去跟她爸爸说:“爸爸,这个叔叔一直打嗝刚才,现在好了。”
店主朝我笑笑,这时对面的小学有几个学生你追我打的跑了出来,穿过按摩店旁边的一家零食店去。我想着似乎这个“我操”是个死局了?索性就不想了,走进按摩店,说:“师傅,给我的背上走个罐先。”我打算用走罐去去晦气。
走罐确实很舒爽,可走完后我又开始打嗝。那个坐在小凳子写数学作业的小姑娘又开始指着我笑着说:“叔叔,你又开始打嗝了?”这时店主看着我说:“小伙子可能你受凉了,我这有热水,给你倒一杯。”我坐在椅子上,喝着纸杯中的热水,想着怎么解释这个“我操”?
这个时候,我想起了那个老人在自己打造的坟墓前问我的第一句话:“你被蚊子包围过吗?”我觉得那个时候我应该回答:“我倒是被蟑螂包围过。”
那天清晨,我一睁眼,我的蚊帐上方盘旋着三只蟑螂,吓得我立刻僵住了,脑机制开始疯狂的转动与闪烁,怎样处理它们——打掉它万一没打死跑到我的床铺上咋办,三只该怎么个顺序打它以及我的卫生纸在下面的书桌上啊——这该怎么办?一种巨大的无可奈何的氛围笼罩着我。
这时,那个每天早起刮胡子三次拖地三次的癫痫病瘸腿大哥咣当一声走了进来,把我吓了一跳,我于是起身用枕巾颤抖地兜住它们——我觉得我是兜住了——然后将包住的枕巾球扔到了地上。那个大哥撇了我一眼,然后继续拖地,绕开了我那个枕巾球。我凝视着那个枕巾球摊开,里面缓慢的爬出两只蟑螂,把那大哥吓的可以正常走路了都。但关键是两只,另一只呢?我开始在床铺上地毯式卷起来搜索,没找到。
正在我胆战心惊地搜索另一只蟑螂的时候,这个癫痫大哥说:“你是不傻逼啊?”
我于是咬了咬牙,闭眼深吸一口气,继续寻找蟑螂,依然没有找到。手机表显示当时8点整。
纸杯中的水喝完了,但是我的嗝还是没有止住?小姑娘都笑得没心情写作业了。我看着她奇怪的笑容想着需不需要我明早8点亲自登门解释呢?不不,还是再发一条短信解释一下吧,我于是开始编辑短信。
“小伙子,你会做这道题吗?”店主带着她的女儿拿着那个数学题习题册走过来问我。
我扫了一眼,居然是一道鸡兔同笼问题!我曾经6年纪奥数书上的题!现在出现在了二年级的数学练习册上了都?这强硬的象征着人类的智慧在迭代?可是那不理解的依然矗立在那里,几千年前的笑和这个小女孩脸上奇怪的笑究竟有什么不同呢?
“我不会啊,这很难啊。”我说,然后继续艰难地编辑着短信。
“你一个研究生都不会做二年级的题啊哈哈哈?”旁边给一个打呼噜的老男人按摩的师傅似乎是开玩笑地跟我说。
“鸡兔同笼啊,有个公式,但我现在忘了呀”我说。
“没公式啊?”小姑娘突然说,我被愣了一下。
“那你们咋做呢?”
“好像是假设都是兔子或者都是鸡。”她用响亮的声音说。
“你这不是都有思路了嘛,那你就假设都是鸡”我说。
“为啥假设都是鸡不是兔子?”小姑娘继续黏问。
“那你就假设都是兔子?”
“那到底假设什么呢,叔叔?”黏问again。
“我不知道啊?”
手机短信编辑的断断续续,但是“对不起”我写了6遍。于是打算颤颤巍巍地发出去。可是,短信显示我发不出了!——我一打电话,打不进去——然后就被转接到语音留言中了,于是我推开店门走到了道牙子附近开始语音留言,我说:“对不起,那是我一不小心……对不起”
我刚语音留言完,小姑娘追出来问我:“叔叔,到底假设鸡还是兔子啊?”
我看着这个小姑娘皱着眉头的模样,开始疯狂的嘲笑——哈哈哈哈哈,忽然,她哭了,扔掉了作业本,扔在了刚才那个扇形的地方,盖住了几个茶叶。风扫过作业本的纸哗哗乱响。她跑回去向她爸告状。店主看样子很愠怒,但也没说什么,让我过去在会员卡上签字。我忽然发现我的会员卡已经是最后一次了,所以我说:“我这是最后一次了啊,师傅。”他没有理我,小姑娘哭的开始打嗝。
于是我指着她说:“小鬼,你怎么也一直打嗝了呀——呀哈哈哈哈”,我指着她开始笑,近乎疯癫。她哭的更加厉害了,厉害的莫名其妙了,说:“你的作业本要被吹飞了啊?”这是我对这家按摩店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我再也没去过。后来那个嘲弄的我按摩老头加我微信说:“下午来按摩啊”。我于是咬了咬牙,闭眼深吸一口气,将之彻底拉黑。
那天我背起书包,骑了个共享单车开始往家骑——这个“我操”该怎么解释呢——忽然一阵风顶着我的嘴,我吸进去一口真正厚实的凉气,开始打嗝。一边打嗝,我一边笑。
回到家,我从书包里拿出那张表格,就差最后一个签字了,上面已经签了6个字了,盖了6个章了,就差她的了,你说好死不死我紧张啥呢,害的我介绍了三遍我自己,从没有那么清楚那个身份的我是谁?我自言自语说不行,为了之前这6个艰难的章,是否也应该坚持去当面道个歉呢?道歉不是目的,目的是那个烂签字。要搞定这个烂签字,必须使出我的烂演技了。
深夜,未眠,辗转反侧,我发了一条微博:
你的每一个慌不择路的遭遇都笼罩着巨大的偶然,你屈指可数的应对方式近乎疲于奔命,怎样将这偶然连接成一个圈,这一近乎终身的任务桎梏着我。连接处总在断裂,你总站在边缘处。但“我操”始终与“你妈的”相连接啊?为了这断裂,我需要一个完美的解释和一身还算过得去的烂演技。
早7点,手机震动,我昨夜3点被自己惊醒一下,忽然感觉我的左手臂异常麻木,心跳迅速,我以为我没有手了?然后大口喘气,脑子里想的是我不会就这么死掉哇?爬到客厅迅速打开灯,开始疯狂的喝水,水从我的下巴沿着表面流到了我的脚面上。我用了好长时间才缓解了我惊恐的情绪,那或许只是被压麻了而已。那时,白墙上的钟表显示3点32分。
早起是艰难的,究竟是因为艰难的入睡而伴随的早起,我恍惚间慌不择路:我是先拉屎呢还是先吃早点?最后在犹豫中决定一边拉屎一边吃早点。这个决策立刻让我回忆起二十多年前,土路横飞的操场的角落孤零零的旱厕里,蛆与苍蝇齐飞,尿骚共屎臭混杂成难以言状的味道。我捂着肚子冲进去后,望见一个小孩正一边大口地吃着圆形凸起的桃李面包一边艰难地哼哼着拉着一根长长的屎条子。我由于自知是拉稀,所以带着礼仪般离他很远开始一泻千里,总之在我舒爽之际,他从我身边略过,居然礼仪般的莫名其妙地回应了我一句:“谢谢啊兄弟”。这一个鬼魅的处境我至今记忆犹新。
7点15分出门,你就知道我吃与泄同步的有多迅速了。我手机打车迅速奔赴xxx地。车上我演练这我的道歉的演技。我一路小跑奔向终点,在一番楼层与房间的路痴之后,我终于找到了一扇虚掩着的门,那个老女人似乎正在那里听课。我于是战战兢兢地挪进去,把书包放在后排,翻出那张烂表准备找她签字。我脑机制中预想着最糟糕的处境,果然,她瞅了我一眼,然后走出门,凝视着我,质问我:“你咋还有脸来?”
我于是准备着我熟悉的台词与演技,我说:“对不起,我……”
“你别跟我解释了,我不听,你这个字我不会签的,你解释再多也没用。”她似乎气愤地说。不再解释,语言在此刻是无力的,就像拉出去的屎一样,你不再需要用你闭气的肺部去用力了。
我从拉屎的屁兜处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1000元钱垫在这张烂表的下方,我说:“您再看看?”
她褶皱的手肯定触摸了些许同样褶皱的地方,说:“你别坚持了,没用!”
我于是不慌不忙地从我拉屎的另一个屁兜又掏出1000元钱,继续垫在那褶皱的下方。
她肯定又接触到了更多的褶皱地方,于是不情愿地就把字给签了。2千元一个签字,然后她说:“你以后注意点,要多些礼仪,少些戾气。”我似乎虔诚的点头。忽然走廊的一股妖风吹了进来,连带着吹进来一个干脆面的袋子和几个牙签,我于是忽然又开始打嗝。我带着笑意的打着嗝辞别了老女人后,肚子一阵子不适。
我奔向了楼上的厕所,现在的厕所都是独立着,有着门来遮挡——一扇整门,我住在被蟑螂包围的那里时,那里的厕所一扇整门后来被拆成半面门,理由是经费紧张,厕所的门得剩着点用——整门上有锁头,但是这样一来,就隔绝了遭遇诸如桃李面包的小孩的奇特的际遇了,有些时候还是有点失落的。
不过,在一个封闭空间拉屎似乎多了几分自由的感觉,弗洛伊德的肛门期的欲望依然残留了一点,于是在过瘾的时刻我开始手机编辑短信,我打算将那个圈立刻画圆,将“我操”与“你妈的”相连后发给了老女人,于是将之拉黑,将那张带有7个章的签字的烂表撕烂和着我的稀屎尿一起冲进了下水道——操,这下水道又他妈的堵住了!屎尿水开始往出溢。我又骂了一声,厕所门自动摔了回去,这厕所门倒是做得这么紧,有点意思。临走前,我听见隔壁厕所玩手机游戏那哥们似乎是把手机掉厕所里了,我撇了一眼发现,刚才那个坑的水已经溢到了他的坑了。此时,我又打了一声嗝。
在骑共享单车回家的路上,我的嗝渐渐的消解了,我路过那家按摩店,扫了好几遍,我确认那个街道小学还在,而那个小卖铺旁边的按摩店又改成了洗脚房了?卷闸门禁闭,上面的招牌已经拆了,空空的。
我锁了共享单车,然后坐在这家洗脚房的对面的道牙子上,就望着卷闸门上面那空荡荡的长条形的铁锈,两根铁锈之间也空荡荡的,肯定有风正肆意的穿梭其中,不时的会飘出一条条如丝般的灰尘,而就在那一刻,我忽然异常的笃定,我并没有做好独自踯躅前行的最万全准备,那即刻的宣誓更像是自我嘲弄的悔恨般瞬间如钟形罩瓶一样盖住了我。我的眼神望进了那空荡荡的间歇,就像生门和死亡之间我似乎望见了诸多人的轮回。我以为会石破天惊的东西,只不过是石沉大海,微不足道。
于是,我长叹一口气,又开始莫名其妙地打嗝。我正要起身离去,忽然望见卷闸门被拉起,拉起她的是一个女人,背后粉红色的灯光被大白天的阳光遮蔽掉,消解了某种情欲的味道。我就这么望着她,出神着。看着她孤疑地朝我走来,而我的打嗝声把一切静止切换成动态的模样。她就这么奇怪而自然地坐在了我的身旁,带着某种劣质香水的味道。
“你看着怎么那么失望?”她问我的第一句话。
我就这么凝视着她,显然她刚洗了头,头发丝还有明显的水珠,嗯,圆脸,大眼睛,宽额头,嘴唇不厚。
“你怎么那么疲惫?”我也抛给了她一个问句,一种话术。
“谁都很疲惫啊,你看那些小学生疲惫不,你也很疲惫啊?”她又抛给了我一个问句。
“我给一个老女人发了一条‘我操你妈的’的短信,撕碎一张我千辛万苦的找人签字盖章的表,然后摔进了下水道里。”
“你有你的理由吗?”她问我。
“有。”我点头。
“所以你后悔了吗?”
“有一点。”
“每一件事都会有后悔的,只是看程度。就像我父母,到现在也找不到我,我也不联系他们。”她撸了撸湿漉漉的头发,滴下几滴水在水泥地上,迅速被太阳晒干了。
“为什么啊?”我首先表现了对于某种事件的原因的渴求。
“没为什么,但我有一个理由,这就足够了。”她话语坚定。
“什么理由啊?”我显然成为了话术中弱势的一方,因为我止不住我执拗的好奇心。
“他们总试图管控我,而我冲了出来,自由,仅此而已。”她说的很平静。
“即使一切都很艰难也愿意吗?”
“你看我现在很艰难吗?”她笑着问。
我笑着反问:“你这店连一个牌匾都没有啊?”
“啊……这家店我刚租下来啊,还没挂呢?”
“原来那家盲人按摩店哪去了?”
“怎么,你常去啊?”
“嗯。”
“听说店主是外地人,小孩读完这里的小学回家乡读初中去了。”
“那为啥他们来这里读小学啊?”
“啊……哈哈,总有他们的理由不是吗?”
我笑笑,点点头。
“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有理由吗?”我问她。
“对啊,这比一切事物都有原因更合理呀,这一切都是什么啊,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它在那里,就那么在那里了,你看街道上那个被风吹着跑的空瓶子,就那么被吹着跑着,那它就是在那里啊。你甚至对它在那里都找不到任何理由,因此,有些事有个理由就已经是幸运的了。”
“嚯嚯嚯!”我对她表示出嘲弄般的欣赏。
“怎么?你觉得这话不像是从我嘴里说出的?”
“嗯……”
“哈哈,确实不是我说的,我是从书上看到的呀。”
“是嘛,书中自有一切的一,那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啊?”
“因为我看到了你,而你也看到了我,我们彼此好奇,就坐在了这里呀?”
“你怎么没注意到我一直打嗝啊?”
“哈哈,怎么没注意到,只是你的失望的表情比它更吸引我啊?”
“嗯……你觉得未来一切会变好吗?”我失望地问道。
“嗯……等等吧,或许会好吧,好与不好也只需一个理由,不是吗?”我凝视到她的头发已经被太阳晒干了,想用手去抚摸她的头发,我见她也没有躲避……当我的手伸向空中,忽然一个小男孩指着我说:“叔叔,你怎么一直打嗝啊?”然后报以畸形的笑。
我恍惚了神情,忽然望见自己的手臂停在空中,而对面的卷闸门紧闭,风吹着我的脸和眼睛,我眨着眼环顾四周,我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冰冷的道牙子上,风与阳光弄得我一阵眩晕,我凝视着那个小男孩脏兮兮的脸,朝他疯狂地吼道:“我操……你妈的……滚远点,小屁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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