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

最好的复仇是怎样的？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我都要想一次，想着我的那些血缘亲人。

我早就知道我的爸妈不是我的亲生父母，小学五年级我在家里五屉柜深处，一个老旧的饼干盒里发现了一张收养证明，上面写着我是弃婴，我刚出生没几天被亲生母亲丢弃在一个电器厂的大门前，被电器厂上班的妈妈看到抱回了家。

看完那张收养证明，我不动声色的放回饼干盒，把饼干盒原封不动的放回五屉柜最深处，继续上学、写作业、吃饭、睡觉，继续平静地做爸爸妈妈的乖女儿。

是什么样的母亲会把自己刚刚剪断脐带的女儿丢弃？我还那么小，她不会担心没有人捡走，我会饿死吗？我可能会被坏人捡去，培养成小偷或杀手吗？我可能会被同学小皮爸爸那样的人收养，当他喝多了回去就打我吗？

那些可怕的事都没有发生，我的养父母是知识分子，性格冷静而温和，对我的学习、生活要求很严格，但从来不会打我，可我还是恨我的亲生母亲，她既然不肯要我，为什么当初要生下我？我希望有一天我能找到她，我要问问她为什么忍心那样对我？

初三的时候，爸妈工作调动，我跟着转学到城郊的一个初中，我第一天站在那个教室前面，被老师作为插班生介绍的时候，发现所有的同学都看向班里另一个女生，她跟我一样的鹅蛋脸，长着一双丹凤眼，比我高一点，胖一点，乍一看，就是一个大一号的我。

她叫尤正平，比我大一岁，总是憨厚的笑，谁找她帮忙她都不拒绝，带来的零食，被同学瓜分完了也不介意，人缘很好，可学习不灵光，数学题总傻傻地做不对，还留过级。她还有个弟弟叫尤正乐，有个妹妹叫尤正喜，都在我们学校的小学读书，学校同学都认识，他们也是学校的名人，调皮捣蛋、不开窍的学渣典型，不是被老师留堂，就是关到教室外罚站。我不明白为什么尤正平可以有弟弟妹妹，因为大多数同学都是独生子女，跟我一样。

一天放学的时候，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同学们一个个陆续被父母接回了家，尤正平带着弟妹还在教室里等着。我在教室里做作业，好像在等我的爸妈，其实并没有，只是在心里祈祷雨快些停，我知道他们从来不会来接我。

天都快黑了，尤正平的妈妈终于来了，当她拿着滴水的伞站在教室门口的时候，尤正喜和尤正乐立刻兴奋地扑了过去，她把伞递给尤正平，用衣袖擦了一下尤正乐的脏兮兮的小脸，扯平一下尤正乐的衣裙，正准备转身走进雨夜的时候，发现了还有最后一个我在教室里。

她走过来说：“你家住哪儿，我送你一起回去吧。”我扭头看向她，看到了一个长着丹凤眼的女人，立时她的笑容变成了惊愕。

“张晓芸，跟我们一起走吧，我妈叫了一个车在外面，我们可以挤一挤。”尤正平走了过来拉着我的手。看起来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于是我站起来收拾了书包，冲进雨里，跟着他们一起挤进了外面的出租车。

车外雨声打在车上哗哗响，尤正喜和尤正乐两小孩唧唧喳喳，说着班上同学的事。他们的妈妈扭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是尤正平的同学，是xx年生的吧，是几月呢？”

“是xx年的，七月。”

她扭过头去，不再说话，我坐在后面看见她肩膀抖动，随后用衣袖擦了擦脸，好像在擦上车前溅上去的雨水。

到地方了，我拉开车门，听见女人扭头过来对我说了些什么，但迅速被车外涌入的暴烈雨声掩盖，我只听见几个字，“安，安……注意安全……”

回到家里，看到桌上摆着饭菜，妈妈淡淡问了几句，我一边吃饭一边想起女人被三个孩子前拥后抱的亲密，似乎我从未在自己的妈妈这里感受过。

晚上独自睡到自己的床上，想到尤正平的母亲好像叫了一句，“安”是什么意思？平——安——喜——乐，她家好像正是缺了一个尤正安，那就是我这个被她亲手抛弃的女儿吗？难怪她会问我的出生年月，我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事实的真相。她有那么多孩子，为什么会遗弃我，为什么独独是我？我为那个亲生母亲遗弃我的理由想过很多可能，没想到他们是一个那么正常的家庭。他们的家庭条件看起来并不差，那个女人对孩子也很好的样子，尤正乐那种小霸王性格一看也是被宠坏了的，可是为什么独独对我狠心？

我把一切藏进日记本里，把我的恨意，我的诅咒藏进日记本，里面还记录了着我的筹谋，我要报复他们，我不要让他们好过，可是我又能怎么报复他们？

第二天一早，尤正平就凑过来，给我塞一块黑巧克力，说是她妈妈让给我的，叫我放学跟她一起回家，说她妈妈知道我学习好，想跟我聊一聊。我知道那个女人有什么企图，我握着巧克力直到融化了，趁尤正平不注意，揭开包装纸扔到了她的课本里。上课时她翻开课本黑乎乎的巧克力粘到手上、衣服上、脸上，被同学嘲笑，被老师赶出了教室，我心里有了点小小的快感。

有一天下午课间，在教学楼后面的灌木，我看见尤正乐和尤正喜被几个大孩子围住，尤正乐又是一张脏兮兮的脸，被扯破的书包斜垮在手臂上，尤正喜拽着弟弟，挡在前面。尤正喜看见我经过，求助的眼神望着我，像平时求助他们的大姐一样，可我凭什么要帮你们？我转身离去时，听见尤正喜一阵尖叫，拉着弟弟，跑出了学校。

那天他们跑出学校再也没回来，在游戏厅里呆了一下午，放学时，老师通知了家长两人才被揪回来。我假装上厕所，特意经过他们老师的办公室，听见那个男人在大声训尤正乐，“你真是气死我了，想当初为了你超生，我们吃了多少苦，从农村老家跑出来，房子都被村里拆了，还交了那么多罚款，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怎么就那么不成器。”

原来他们是为了生儿子，为了少交超生罚款丢弃了我，多么可笑，可他们的儿子又给他们带来了什么？

一个学期过去了，不知是我的诅咒起了作用，还是老天在帮我，好像都不用我出手报复，跟我有着血缘关系的那个家庭，过得越来越不堪。

尤正平屡交白卷，终于退了学，听说她爸爸生意不好，回去帮他打工。尤正喜和尤正乐也没有多喜乐，跟校外生混到一起，打了几次轰动的架，尤正喜还破了相，尤正乐据说是被他爸带回去暴揍了几顿。

后来见过那个女人几次，每次看她，眼里总是湿湿的，一副伤心欲哭的样子，没说什么，好像也说不出来什么，我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迅速从她面前跑开。

我知道他们家没一个过得好的，一切好像按我的愿望在发展，可我似乎也受到了反噬，期末成绩我一落千丈，妈妈很不满意。

“你为什么成绩下滑那么多，是出了什么事吗？”妈妈诘问我。

我不作声，我确实花了太多时间去关注他们，那个已经把我排除在外的家庭，那些除了那个女人以外都不知道我存在的血缘亲人。我在暗处对他们的遭遇幸灾乐祸，恶意的种子也在窥视中偷偷地发芽。

“你知道吗？我们是希望你能考大学的，只要你能读上去，我们都会供你读的。但是我们不会强迫你的人生，你真的想继续放弃自己，做这样的选择吗？”

我躺在床上，又开始想那个曾问了自己一千遍的问题。什么是最好的复仇？如今我似乎有了答案。那个抛弃了我的家庭，我要让你们后悔，后悔抛弃了一个最聪明、最成器的孩子，我要过得比你们都好，我要跳出你们那个家庭的局限，过一个跟你们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一早起来，我拉着妈妈说：“我会好好学习，我要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我一定要考上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