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娜

作者: 一本不正經君 | 来源:发表于2018-10-17 22:33 被阅读0次

    本文写于2010年末,有删节。

    妮娜

    我在飞机上认识妮娜,北京到丽江。她有卷翘修长的睫毛,眼窝深陷,鼻子高而尖细,化着精致的烟熏妆。非常好看的法国女孩。

    我们遇到糟糕的天气。舷窗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飞机宣布迫降。我们在剧烈颠簸的机舱内互相讲话,驱散心底的惧意。飞机两次着陆失败后终于摇摇晃晃地在跑道上停下来。旅客们欢呼鼓掌,妮娜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接近午夜。在四川宜宾狭小拥挤的候机室,我们两个大难不死的人成了朋友。

    这是关于二零零八年夏天的记忆。十五天前,我收到妮娜从家乡发来的电子邮件:

    Terry,我现在的情况非常糟糕,恐怕这是最后一次写邮件给你了。认识你真好,真希望你能始终记得我。这段日子我经常和我的父母说起你,有一天如果你能来做客,他们一定会非常高兴。愿你快乐,愿神与你同在。

                                      你永远的朋友 Nina

    当晚我们转乘另一架飞机抵达丽江。夜里两点,我们道别,去往各自预定的酒店。谁都没有索要联系方式,我们说,有缘就在古城里再见吧。洗了热水澡。空气潮湿而凉爽。房间里贴着纳西风格的仿旧壁纸。木制镂空的床头灯。躺下来,回味几小时前的惊心动魄,然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在古城的四方街再次见到妮娜。那是抵达丽江后的第三天傍晚。妮娜穿过人群,走过来同我打招呼。她拉我到广场的中心去跳舞。妮娜赤裸着双脚,在光滑的石板路上随纳西古乐的节奏跳舞。她笑着,喊着我听不懂的法语。她穿刚刚买来的蓝底白花手工绣裙。扬起的酒红色长发。

    我们在古城里游荡。轮换不同的酒吧。吃思茅烤鱼,一条一条,裹着普洱叶片,放在炭火上烤熟。古城的夜总是比百天喧闹得多。城外不远处的玉龙雪山上有人在放焰火。大朵大朵的烟花。彻夜不败。

    我们从不询问过往。彼此保持着友好的距离。她得知我的下一站是大理,决定与我同行。

    妮娜

    清晨,我们乘机去大理。在候机室,妮娜用碳素笔在买来的明信片背面写信。那么长那么长的法文,温暖流利。她挑出一张,连同碳素笔一齐递给我。好看的明信片,正面是丽江木刻的古城图案。

    在大理,我们乘船去洱海。甲板上方大块大块的玫瑰色游云从蓝色天际俯冲下来。仰起脸,窒息的快感。

    妮娜忽然问我,Terry,你看我,像是个快死了的人吗?

    我一时语塞,然后猛摇头。

    她便哈哈大笑,笑得旁人侧目,笑得我甚至担心她会一个趔趄滚进海里。

    Terry,我不怕死,但很怕来不及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过。

    妮娜走到船舷,沉默地注视着暗涌翻滚的水面。风中凌乱的酒红色长发。瘦弱不堪的背影。

    在大理机场,我们终于要告别。我即将返回北京,而她会继续前往东南亚各国游历。候机大厅很明亮,有一排一排整齐的白色座椅。我们并肩坐在落地窗前,喝五元钱一杯的普洱茶,享受南国慵懒柔软的日光,看巨大的航班交织起落。我们把邮件地址誊写在很小的蓝色卡片纸上,交给对方。在我临行前,我们起身拥抱。那样绵长的,温暖的拥抱。妮娜把我送到登机口,我回头向妮娜挥手告别。距离很远了,已经看不清她的模样。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妮娜。后来我们一直用电子邮件联系。有时她写大段大段的文字给我,有时只有简单的几句问候。她向我讲述她的心情和病情,还会发来最近一次旅行的照片,照片上的妮娜总是灿烂的笑着,却很明显地日渐憔悴。后来妮娜的病情开始急剧地恶化,最后不得不住进医院,但她依然会发邮件给我。

    在收到十五天前的那封邮件之后,我再也没有得到关于妮娜的任何消息。我发了一封又一封邮件过去,也始终没有任何回复。这段日子,我总会梦见同一个梦。古老的四方街,光滑的石板路,光脚跳舞的法国女孩,还有蓝底白花的手工绣裙和夕阳下飞扬的酒红色长发。做了很久很久的梦,反反复复,直到天光大亮。

    几天前,我发最后一封邮件给妮娜,只有短短的两句话:

    Nina,认识你真好,我会永远记得你。不论你在哪,愿神与你同在。

                                      你永远的朋友 Terry

    妮娜,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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