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常提起当兵时候发生的事。从父辈开始,我们就没当过兵了,我们永远也不能理解爷爷一遍遍复述的故事和这种回味一辈子也忘不掉的军旅情。他已经不能再走到村子以外的地方。坐在村口马路边的墩子上,他的脑海里,是不是看穿车水马龙,回到枪林弹雨的时光。
爷爷口中年轻的自己,是桀骜不驯、直言爽快的。从他的怪脾气里,我们也可以看到这一点。爷爷说话用丹田发声,即便是气管炎,也依然洪亮地骂人。他看不惯的多了。这不怪他。在一个军人的眼里,我们就像一群没有集体荣誉感,没有组织,没有纪律,没有个性也无法调教的新兵蛋子。有信仰有理想有生死之交的岁月早就戛然而止,经历过那一切的人,如何能承受眼前这平庸的世界。
我从来不怪爷爷,爷爷也不会骂我。我是有军旅情结的人,爱听爷爷讲故事。也许是因为那些没有太大场面,却原汁原味的小故事,我才会在升旗仪式落泪。高唱国歌、仰望国旗在朝阳中升起的时候,我看到了深红色的鲜血,和残缺的无名的尸体,遍布在种植炸弹和枪炮的土地上。他们都曾是嬉笑怒骂的主人翁,也许就是那个参军第一天想逃跑却迷路又回来的人,也许就是那个吐槽他乡语言不通的人,也许就是那个爱面子逞英雄的人。战争却没有把他们当人。我们也无法记住他们。
爷爷自豪地说,他参军后很快就当了班长,在腰间挂一把手枪,而不用扛着新兵的老步枪,还可以领十三块二的工资。我和爷爷都笑了。可我懂什么呢。我只知道十三块二如今不值钱了。我不会懂爷爷的自豪,来自一把新的手枪,来自一种简单的荣光。如果爷爷现在能再摸摸当年的手枪,会落泪的。那把枪曾和年轻的爷爷在一起,又失散了,音讯全无,像他所有的军装和耳边的号角声一样留在了那个年代。那个年代调动了爷爷最紧张的神经,从此再不会享受放松。
爷爷很遗憾地说,曾经有一次机会,在射击时若连续中九个九环,就可以见主席,但他只差一个。他叹了口气。只是一环的距离,只是一个瞬间的事。爷爷恐怕要记一辈子了。我们这代人,不会有这样的经历,根本无从想象。爷爷一定很落寞,因为战友早已不在了,谁能懂他开口的心情?甚至,谁愿意听?
爷爷每天都坐在异乡的村口。每天,每个村口,都有许多像爷爷这样的老人。年轻人再懂得体恤,也只会忙着闯荡。就像我只能做到夜里为此而感伤,就像爷爷当年离开自己的村子和自己的家乡。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