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元759年,洛阳城,昔日繁闹的街巷,此时变得门可罗雀。街道旁店肆林立,红砖绿瓦的飞檐楼阁,洒满了惨淡的夕阳余晖,越发显得冷冷清清。
一身青衣布衫的男子出现在酒楼门口,他抬头看了看略有些斑驳脱落的牌匾,大跨步迈了进去。
店小二看见有客人来了,赶忙起身小跑着过来,热情地招呼着:“这位客官,您来点什么呀?”
待店小二看清来人的面目之后,稍稍愣了一下,随即更加热情地喊到:“呀,这不是杜先生么?真的好些日子没见您过来了,听人说您去京城当官去了,怎么又回来了?来来来,杜先生您先坐,来点什么呀您?”
被称为杜先生的这位男子笑了笑,说道:“还是老样子,先来壶酒罢!”随后径直走向了靠窗的位子。
很快,店小二端来了酒,还端上来一碟花生米和一盘咸菜。店小二笑着说:“杜先生,快来尝尝,这酒的味道变了没有!”
店小二本想再打探一下杜先生最近这两个月的去向,但看到他眉头紧皱,便识趣的走了。
这位杜先生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信封,把信展开铺在了桌子上,信已经有些褶皱了,想必已经被翻看了许多次,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信,一动不动。
这位杜先生本名杜谦,字益之,河南巩县人。他自幼天资聪颖,却不愿做官,十八九岁便离开了家,去各地游山玩水,结交文人志士。
十年间,杜谦走遍了大半个中原,也看遍了各地的奇山异水,最终,他选择了留在洛阳生活一段时间。
洛阳城虽不比长安热闹繁华,却也是个喧闹美丽的小城。杜谦还清晰的记得几年前自己初来洛阳时的情景,热风拂面,绚烂的阳光普洒在大地上。街道两旁酒馆、作坊、当铺一应俱全,车马粼粼而来,行人川流不息,薄暮的余晖更是给洛阳城的晚景增添了几分诗意。
杜谦在洛阳停留了几日之后,更加加深了他想在此地生活的信念。在游历了十年之后,他果真来到了这里,开始了平凡的布衣生活。
最开始的一段时间,杜谦靠贩卖自己的字画赚些生活费用,为官的大哥曾给过他一大笔盘缠,都被他存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就这样日子过得倒也说的过去。
后来洛阳城最大的一家私塾里的私塾先生过世了,不少老百姓来杜谦家里,想让他任私塾先生继续为孩子们讲学,杜谦推让了几番,最终还是抵不过乡邻们的热情,踏上了讲台,这一讲就是四年有余。
几个月前,杜谦接到母亲生病的消息,赶忙向私塾里的老管家说明了情况,简单的收拾了几件行李,找了辆马车,日夜不停地奔向巩县。

杜谦有两个哥哥,大哥是巩县的父母官,二哥经营着茶庄,父亲在很早前就已经过世了,母亲在大哥家生活,吃喝不愁的日子,使得年迈的母亲气色变得越来越好。
刚踏进巩县的城门,杜谦就觉得哪里变得不一样了,街道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影也看不到。偶尔有哪家的顽童跑到街上来,看见远处驶来的陌生马车,也就飞一般窜回了家。路旁商铺的招牌旗帜,像是霜打的茄子,蔫蔫的垂下了脑袋。
上次回乡大概是两年前,那时小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喧哗。这才两年的时间而已,就变成了这幅模样,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杜谦片刻不停奔向了大哥家中,迎接他的竟是门口那刺眼的灵旗和院中的白幡。下车的那一瞬间,杜谦险些摔倒在地,他扶住马车稳了稳,才踉踉跄跄的进了家门。
灵堂前母亲的遗像还如两年前那般没有丝毫变化,看着母亲温和慈爱的笑容,杜谦再也抑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大侄子过来想要搀起情绪失控的叔叔,被父亲拦住了。杜谦大哭了许久,直到哭得一点力气也没有才停了下来。忽然他站起身来,扑向一旁的大哥,声音嘶哑的喊到:“大哥,这到底怎么回事?!来信时不是说母亲的病不太严重吗,怎么才两天的时间人就没了?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
几个侄子赶忙上前,搀扶着叔叔坐了下来。大侄子急声说:“叔叔,此事你莫要责怪父亲。几日前给你写信时奶奶的病却是没什么大碍,大夫说休养力气就能够痊愈,都怪那些可恨的叛军,不仅害死了奶奶,还害得父亲丢了官职……”
“住口,这是你该说的话吗?!”大哥厉声道,“你们两个扶你叔叔去后面休息一下,吩咐下人给他做些吃的,想必这一路上没有好好的吃过饭,快去罢!”
杜谦本想当下让大哥说个清楚,但想到他那说一不二的脾气,肯定不会在这样一个场合说这些事儿,也就放弃了,恰好肚子也饿了,就在两个侄子的搀扶下去了里院。
饭吃的差不多了,两位哥哥一同走了进来,杜谦刚要问话,就被大哥拦住了,大哥说:“益之,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先吃好饭,一会儿我在细细跟你说。”
吃罢饭,杜谦正襟危坐,严肃的说:“大哥二哥,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城怎么变得如此萧条?母亲的死和你的免职又是怎么一回事?”
大哥叹了口气,说道:“唉,说来有些话长了……”
“这些年杨宰相和安中丞争权夺利,朝廷上君与臣、文臣与武将之间的矛盾也变的越来越尖锐。就在去年,那个姓安的组建了一只队伍,还联合了胡人,起兵叛变,从范阳引兵南下,河南许多地方没没能幸免啊!”
“怪不得!这帮贼人!”杜谦狠狠地说,“那这和母亲离世、你的免职有什么关系?”
沉默了许久的二哥开口说道:“就在他们把信寄给你的那个夜晚,那帮贼人来到了大哥家中,想让大哥帮他们在城中敛些钱财,大哥没同意,他们打砸一番就走了。谁料到次日他们又来了,还变本加厉的提出了更多的要求,大哥的拒绝激怒了他们,第二天上面就下旨免了大哥的官位。”
二哥斜眼撇了大哥一眼,见他没有阻止的意思,就继续说了下去。
“经历了第一次的抢砸,母亲被气的急火攻心直吐血,大夫吩咐一定要安心静养些日子,不要再受惊吓。结果没两天大哥就被免职了,本来一开始全家人都瞒着老太太不想让她知道,哪知一个下人说漏了嘴被她听去了,当下就晕倒了。后来……后来大夫说他也无能为力了,就在你回来的前一日,母亲,就离开了……”
说完,这个向来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也忍不住又湿了眼眶。
“都怪这个昏君!都怪这帮贼人!都是他们害死了母亲啊……”杜谦一想到没能见上母亲的最后一面,再次抑制不住的大哭起来。
七天后,母亲下葬了,杜谦心里期待母亲起死回生的最后那一丝信念也破灭了。大哥见杜谦终日郁郁寡欢,想着给他找份教书先生的事情去做,不料被杜谦回绝了。
此时的杜谦更加不想留在这里,看到这熟悉的一草一木,只会加深他对母亲的思念和对朝廷的愤恨,最终,他选择回到洛阳,回到那个可以让自己忘却一切的地方。
对于杜谦的离开,大哥自然是不舍的,父母都已不在,他这个当大哥的就是一家之主,他当然希望三弟能留下来,在这里成家生子,父母在天上也就能安心了。只是他想不出什么更好的理由说服弟弟,也只能任他去了。

再次回到洛阳,已是入秋时节。离开了几个月,再次回到洛阳看到的竟也是被马蹄蹂躏过的景象。杜谦冷笑了一声,走进了熟悉的酒楼。
依旧坐在靠窗的位子,他从怀里掏出了信,静静地看着:
“月夜忆舍弟
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
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 ”
窗外,又是一列车马疾驰而过,卷起的落叶和尘土,被吞噬在那如血的残阳里。

【90天挑战训练营三期】 第4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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