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旁树的繁茂枝叶挡住了西下的阳光,使得这条小路的夜晚来得格外早,黄昏走在上面,浓黑的树荫铺满路面,像行走在一条深幽的隧道里,
小路的另一端连接着一条老街,那里有一个老屋,有我年迈的父母双亲。
街,老旧而狭窄,居住着一群容颜和它一样苍老的人,低矮的房舍掩映在昏暗的街灯下,有几家窗户还亮着和街灯相差无几的光,四周静悄悄的,只要深巷里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才让这寂寥的老街有了些许生机,昏暗街光落在地面,黑黛而圆润的青石板路泛着幽幽的光,踏在青石板上,脚下发出时断时续沉闷而又微弱的声响,犹如这老街残喘的心音。
巷子口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繁茂的枝叶笼罩着父母的老屋,像一位忠实的守门神,婆娑的树影摇曳在屋顶,摇曳在门楣上,让这座老宅子凸显出几分神秘与沧桑。
就在一个秋凉的夜晚,父亲的电话吵醒了我,他用沙哑的嗓音说:“你母亲走了……”我一时难以相信,父亲一定是老糊涂了,昨天下午,我分明看见他和母亲手牵着手,走在那条青石板路上,母亲手里捧着一盆刚买来的雏菊,怒放而娇艳的花朵点亮了母亲的笑。
一颗忐忑的心终没能放下,犹豫片刻,我在黑暗中赶向父母的老屋。
门虚掩着,没有灯光的老屋像一个神秘的黑洞,借着昏暗的街灯,我跨过门槛,房屋内寂静无声,刚走进去,还不太适应,眼前是一片模糊的景象,什么也看不清。好似有个飘渺的影子靠近了我,是母亲!我一惊,定睛细看时,母亲又不见了,我慌乱地拉响电灯的开关,一声脆响后仍是一片昏黑,灯竟然坏了!一切似乎有了答案。我转身把门开到最大,更多微弱的光涌进老屋,房间里的一切有了粗浅的勾勒,微弱的光影里,父亲像一尊雕塑坐在床前,床上是“熟睡”的母亲,室内弥散出清幽的花香。
我退出房屋,换上新的灯泡,晃白的灯光里父亲的脸苍白而肃穆,他安详地坐在母亲的床头,一只干柴似的手,不停地抚摸着母亲如雪的发丝,像抚摸自己的孩子,像在无声地向母亲细数着他们共同经历的一生,汩汩的语言、款款的深情正从指尖穿透身体,直抵母亲的心灵深处。一旁的雏菊依然是一副花开灿烂的模样。
送走了母亲,父亲的生活平静如水,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般,好像母亲刚出门旅行,不几日就会回归,他守望着老屋,守望着母亲的归期。也或许,父亲早已看淡了生死。
半个月后的黎明时分,睡意正浓,一个声音在耳边萦绕,又是母亲的声音:“你爸也要走了……”似幻似梦?亦真亦假?前天看过父亲,他的身体、他的状况一如既往的好,他坐在电视机前,一边听着咿咿呀呀的京剧,一边偏着脑袋读着唱词,犹如母亲好像过去坐在他身边那样。他一直有个习惯,喜欢和母亲一起看京戏表演,喜欢把屏幕上的唱词读给母亲听,母亲认字不多,咿咿呀呀哟唱腔中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父亲就用这种方式让她找到答案。父亲的头偏向母亲,母亲的脑袋靠向父亲,头依着头,让人感觉到他们有说不完的窃窃私语……父亲的嘴翕动着,不时还跟节拍吟唱出一两句。母亲走后,父亲的表现,让我哀伤的心有了一丝宽慰,感谢父亲强大的内心,感谢父亲的身体依然硬朗。
我大约是没走出失去母亲的阴霾,又焦虑父亲孤寂的生活状态,才出现的幻听吧!一定是这样!
第二天晚上,我向父母的老屋走去,走上门前的台阶,举手推门时,门却开了,昏黑的光影里父亲、母亲各站在一扇门后,如两个等候多时的门童,伸出脑袋望着我。“你们…在等…我?”望着“双亲”,我一时竟忘记母亲走了的现实,只觉得一阵暖流席卷全身。
“母亲?”猛然间我呆住了,一个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细细柔柔的,像夏夜微凉的风:“我们都要走了。”话语过后,“门童”不见了。
一阵眩晕,一阵心悸……
开灯——吧嗒——脆响,一片昏黑,灯又坏了……
我拿出打火机,借着微弱的光一步步向父亲的房间走去。
父亲静静地躺在床上,灰白稀疏的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整洁的白床单,深蓝色的夹被从父亲的胸前搭盖在身体上,露出一身褐红色的唐装——母亲生前最喜爱的衣服款式,褐红色的唐装是父亲大婚时的喜服,母亲说,这样的衣服穿在父亲身上最洒脱帅气,也最暖她的心。
太阳在黑暗的东方即将伸展出她圣洁的羽毛,我看见了父母手牵着手,在早霞即将升起时走了出去,慢慢地消失在地平线的深处…..
一场梦,梦一场。
一条老街,一座老宅,一双风烛残年的老人,手牵着手趟过岁月的青石板,相守在他们的伊甸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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