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祁同伟

​​很久不追剧了，《人民的名义》这种更是我一看剧名就想逃的那种，不过因为某个友邻的剧评还是决定看一看。

坦白说，这剧不好看，太拖沓太套路太央视了。据编剧周梅森说，剧本注水了15集，要我说，至少注水了25集。节奏慢得令人发指！我是一边看一边快进的，看到郑西坡一家出现就马上快进，看到大风厂那帮人就快进，看到钟小艾出现也快进，再后来，看到张丰毅也要马不停蹄地快进了，能吸引我的也就祁同伟、高育良和李达康这仨了，不过达康书记自从老婆入狱以后就戏份锐减无甚作为，所以，真正可看的也就祁同伟和高育良这对师徒兼连襟了。比起高书记的道貌岸然，祁同伟可就活色生香多了。

祁同伟的局限性非常明显，在对于权和利的追逐上，他简直已经顾不上吃相了。当上厅长以后的他基本上就只记着捞钱，不论发生任何事情都急赤白脸地把“利益”二字挂在脸上嘴边，把他的良师益友高育良书记气得直咬牙，简直恨铁不成钢。作为一个公安厅长，他贪赃枉法起来简直连装都懒得装，陈岩石说让党员们反省自己来自哪里，要去向哪里的时候。他愤然道：谁特么不知道自己打娘胎里来，往坟墓里去。除了贪得无厌，祁厅长还俗不可耐，心黑手辣，整个一无良贪官样本。

直到他与高育良谈心提到当年往事时，突然间形象就变得丰满起来。

“如果你认识当初的我，也许你会原谅现在的我。”我想，每一个为祁唏嘘感慨的人都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祁同伟出身赤贫，上大学前没吃过饱饭，但是他凭借天赋和努力脱颖而出，在精英荟萃的汉东政法大学当上了学生会主席。更为难得的是，彼时，他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好青年。

可是，他的优秀给他带来了霉运。由于拒绝了高官女儿梁璐的追求，当他的同学们都留在大城市里飞黄腾达时，这个最优秀的学生会主席被分配到乡镇工作。

梁璐想拆散祁同伟和陈阳，为什么不把陈阳放到山区去，把祁同伟留在北京？因为陈阳她动不了，陈阳跟她是“自己人”。而祁同伟毫无背景，大可以像猫玩老鼠一样，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怎么整就怎么整。

剧中一次次强调祁同伟跪的不是梁璐，而是梁璐父亲的权力。我不太认同。祁同伟跪的是玩弄他的官场潜规则。他明白，只要梁群峰活着一天（梁群峰死了，还有梁璐的哥哥弟弟），他不会有自由的一天。不管他再身中几弹，再流几公升的血，他都永无出头之日。在中国官场，就有这么邪门，没处讲理。

我甚至能理解他对陈岩石的恨。他不求陈岩石为他违法犯罪走后门，他只想着陈岩石看在自己女儿的份上，不要让他被整得那么惨也好。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不娶陈阳，也不娶梁璐，起码他作为一个普通人，人生还不至于绝望嘛。但是，不管是陈岩石还是他的那些老师同学们，没有一个人为他说句公道话。他摆脱这个猫鼠游戏的唯一出路就是不要再妄想逃跑，甘愿成为权利的玩物，其回报是以后也可以作为猫来玩弄别的“老鼠”——但是，他始终不是一个优秀的玩家。

侯亮平在剧终时正义凛然地对蔡成功说“做人不管再怎么艰难，也不能突破底线”。这句话无可挑剔，正确得一塌糊涂。可是，人性大都是经不起考验的。经不起权力、金钱、美色的考验，也经不起贫穷、不公、理想破灭的考验。侯亮平一辈子也不用经受祁同伟所遭遇的考验，那是他的幸运，但是由他嘴里说出这种话来，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作为一个同样软弱的经不起考验的三观稀烂的人，我对祁同伟的黑化无话可说。毕竟，他曾经尽最大努力地去坚持过，以他的天赋和努力程度，都没扛过去，我想，更多的人就不要妄想了。

知乎有一个提问是“你最讨厌《人民的名义》里的谁”，很多人都答侯亮平夫妇，当然，答祁同伟的也为数不少，不过，最令我意外的是没有一个人答高小琴。

比起祁同伟来，高小琴的黑化也是被动的，在黑化之前，她遭受的伤害和侮辱更加残酷，以致于观众们都不忍加以苛责了。

祁同伟对高小琴说“只有你是唯一能抵达我灵魂深处的女人”。因为，像陆亦可、梁璐这种女人是无法真正理解他的，就算是陈阳也未必能做到。与高小琴一样从鞋都穿不起的最底层爬上来的女人，绝大多数都等不到可以跟祁同伟对话就已经被狙击了。高小琴之所以能熬到跟祁喝红酒打高尔夫的这一天，一小部分是运气，主要原因是她找了祁同伟和高育良作掩体。当然，最终她还是要阵亡的。

事实上，不管是祁同伟还是高小琴，他们对于自己所犯的罪恶一点也不后悔，因为他们深知，如果他们安安份份规规矩矩走寻常道路的话，再活几辈子都不可能达到现有的高度。命运像是一个难以驾驭的翘翘板，你很难找到那个刚刚好的平衡点老实呆着，会不断地有外力作用于你，让你不由自主地前进和逃亡，一不小心就误入歧途再难回头。

祁同伟生命中的三个女人都很有代表性。纯洁美好愿意让你付出一切为之努力奋斗的初恋，利益捆绑同床异梦互相恨得咬牙切齿的妻子，惺惺相惜生死相许的情人。从传统的婚恋观念来讲，高小琴是最不“宜家”的，因为她出身寒微，身世复杂，有过不堪回首的“历史”，但是让他最后说出“这辈子能够遇到你是我的幸运”的却是高小琴。

这又是一个反高潮设置。

祁厅长都腐化成那样了，谁能料到他还能对高小琴这样一个“微贱之躯”饱含真情？

“对不起，我没能给你一个安定的生活。”

“你是我的女人，我会对你负责的。”

“有我在，这个世界上没人能欺负你。”

瞧瞧这些情话，随便一句都能让女人死心塌地，哪里像是从一个心肝都黑透了的大厅长嘴里能说出来的？可是，这却是厅长掏心窝子的话。他不但把所有甜言蜜语献给了高小琴，他也一直在拼命保护她周全。因为，只有她是他的同命人。

越往后，这对“亡命鸳鸯”越让人心酸，甚至，好几次让人看得想哭。某位友邻说他俩是“婊子配狗”，嘿，他可能不知道后面还有半句是“天长地久”。

虽然祁同伟输了，但是“胜天半子”无疑将成为2017年度最扎心的热词之一。这一部轰轰烈烈的大剧到后来几乎成了祁同伟的主场，可以说，厅花当得起一句虽败犹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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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看完《人民的名义》以后仓促写了一篇《也谈祁同伟》，一直不断有读者来跟我探讨三观，甚至还有读者将这种同情理解祁同伟的行为上升到时代的悲哀之类的，我个人认为不必揪住这种对于一个虚拟角色的观感来苦苦升华什么，不过我认为这种讨论和思考是有意义的。

批评祁同伟的人不外乎那么一个观点：不管你遭受了什么，你不应该去向任何人直接或间接转嫁这种伤害。这正是侯亮平在剧终对蔡成功所说的那句话，不论你遭遇了什么，有些原则是不可突破的。这是一句十分正确的话，挑不出任何毛病。

祁同伟也可以在乡镇司法所混上一辈子，像他说过的那个老同事一样，一杯清茶，一张报纸，了此余生。也许，在有些人的眼里，这也不失为一种“平平淡淡才是真”的幸福，起码他不用到了中年以后饮弹自尽，也许还会遇到一个温柔贤惠知冷知热的女人，给他生个一男半女，粗茶淡饭相濡以沫。我们之中许多人就在过着这样的生活，甚至还有一些人在向往着这样的生活——比如我。但是，这不是祁同伟所要的生活。

当年明月在《明朝那些事儿》的结尾处所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于“成功”的一个定义，我很认同。何谓“成功”，那就是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度过一生。

我们每个人要度过怎样的一生，也许每个人都曾经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可能绝大部分人只是想想而已，他们只是按照社会主流的方式去度过一生，既刻板又随机。做什么样的工作并不重要，工作喜欢不喜欢也不重要，只要有份工作养家糊口就好，跟什么样的人结婚也不重要，反正到了该结婚的年纪找一个差不多过得去的人成了家就好。我这么说并没有讽刺的意图，因为我连过这种“主流”人生的机会都没有。我想说的是，除了这种“主流”人群之外，有些人是对自己的生活有着强烈的自我主张的，“按自己想要方式过一生”对于他们来说，比升官发财权倾朝野更重要。祁同伟就是这种人。

祁同伟是个天之骄子，他的智力、体力都远超常人，我们这些人所能想到的，他当然也能想到的。他不但想到了，也可以做到，但是他不要，他只要自己想要的那种人生。

他为什么豁出性命去缉毒？他难道不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因为在乡镇司法所碌碌终老的人生并不值得他去珍惜，因为那不是他想要的人生。后来他又为什么铤而走险不择手段而不好好珍惜他的省公安厅长的位子？因为那也不是他想要的人生。守着一个没有爱只有仇的老婆，在高育良和赵立春那样的领导之下工作，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应该是候亮平那样的人生，干净无死角，没有半点阴影，所以面对邪恶有着充足的底气勇往直前。他原来也有这样的机会，可是被梁璐毁了。做一个老死乡镇的侯亮平？还是从狗洞爬出去，若干年后被侯亮平抓捕？他放弃了窝窝囊囊地生，选择了轰轰烈烈地死。

他，一个穷到鞋都穿不起的农家子，要付出多少努力才可以跟侯亮平这样的人站在同一条线上，可是，权利的一个小小任性就将他发配到海角天边的乡镇司法所，你叫他就这样咽下委屈接受这样的人生？我知道世上怀才不遇的天才也有不少，他们最终大多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接受了远远偏离自己理想的人生。可是，祁同伟不接受，我也很理解。因为，每个人都只有一生啊！

每个人都只有这一生，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每当我看到那些为子女而焦虑的家长时，我就特别能理解他们，因为他们太深刻地知道了，这个孩子只有这么一生，任何一点微小的疏忽都足以拨转他/她将来的人生。祁同伟就是这样，他拼命了二十几年，因为木秀于林而遭遇理想覆灭的无妄之灾，我没法不去理解他的歇斯底里。

剧中还有一个细节是高小琴在提到她和妹妹离开渔村进城的时候也是赤着脚的，她和祁同伟一样都是彻底的“无产阶级”，作为一名女性，尽管天资过人，她面对的选择比祁同伟更加不堪，她与祁同伟作了同样的选择。他们最终相遇，彼此怜惜。他们没办法不相爱，他们太委屈太孤独了，世人只会教育他们说“不管你遭遇了什么，那也不能突破做人的底线啊”，只有经历过同样的“被强奸”的人才能理解彼此。

作为女性，最让我惊心的一点是高小琴与赵瑞龙的关系，她曾经反复被赵瑞龙等人强奸，又被赵当成“礼物”送给各种高官显贵，这种仇恨可以说是不共戴天了，可是，她竟然还在与赵进行商业合作伙伴般地来往。你要是去想想这背后的肮脏，想想高小琴咽下了多么大的耻辱，很难不为之震惊。同样地，梁璐毁了祁同伟的人生，强奸了他的理想，可是为了前程事业，祁同伟也不得不与她以夫妻的名义过着日子，这又是多么大的耻辱。当这两个被侮辱与伤害过的人相遇，他们之间的相知相惜，无法不令人触动、唏嘘。

我曾经想过，如果祁同伟一帆风顺地成为侯亮平，当他在抓捕罪犯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说“不管你遭遇了什么，那也不能突破做人的底线”这种话，我想，应该会的。所以，那么多人在讨伐、批判祁同伟，这太正常不过了。作为理解祁同伟的这一群人，其实我感觉到更多的是痛苦，我多么愿意站在正义的批判的那一方，可是我没机会，希望你们也永远没机会站到我这边来。不过，还是希望这世上不再有祁同伟吧，那就天下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