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时代变了,农村人都跑城里挣现钱去了,可问题来了,土地上的庄稼没人管了,老一代的农民看着心疼,新一代的农民已经无关痛痒了。
一
周五了,霞霞给娘打电话。娘说,你哥回来了,我们正在地里拔燕麦。霞霞忙问,多不多,要不我们也回来帮着拔。娘迟疑了一下说,多,比往年要多出好多,你们没事了就来吧。
每个周五霞霞都要给娘打电话,有时周三也打。娘和爹八十二了,就他俩在家过活,哥和嫂子在西安打工,很少回家,照顾父母自然而然就得靠着霞霞,霞霞也很乐意。娘家独院,前一层半后二层半,比城里的小别墅还舒服,门前种着一小块菜地,能吃上新鲜的蔬菜,而且左邻右舍来来往往的比城里人亲热,城里住的单元房,如果不出屋门就碰不见个人,有时碰见几个也是招呼一声不留步,点头交情而已。
第二天一大早,霞霞就和老公开车往娘家赶。霞霞边开车边和老公斗嘴,老公说,去个娘家看把你急的连早饭也不吃。霞霞说,在家做早饭就浪费时间了,路上近两个小时,在家做饭吃饭一个小时,一个中午才几个小时呀!老公说,得得得,你说咋么就咋么,顺路吃也可以。车开到半路时,老公又嘟囔,就拔个燕麦么,至于让一个八十多的老人去地里拔吗?霞霞听出了老公的意思,很生气地说,你要去就去,不去了就下车,我不会求你的!老公大声喊一句,下车!车刚到了一个复杂的十字路口,霞霞强压住火没再说一句,一路上他们再没有说什么。
到了益店小镇霞霞把车停在了路边,熄了火说,各吃各的。老公也没吭声也就下了车,霞霞在街道口吃了两根油条一碗豆浆就来车上等老公,她不再想和老公呕气,不想让娘家人看见老公黑着个脸走亲戚,霞霞掏出手机主动给老公打电话,没一会儿老公磨摇磨摇地上了车。
车到娘家门口时,娘和爹欢喜地迎了上来。爹娘同岁,爹比娘看起来身轻些,娘胖腿还疼就拄着霞霞在网上买的拐棍慢慢地走到车前。霞霞打开车门,老公已经站在了菜地旁。老公笑着说,我送你的佛手瓜长得还不错啊!娘回头笑着说,是不错!去年你给的没一个活过来,今年全都活了,你姨夫还给打了架子。老公在菜地里走着看着眉开眼笑的,霞霞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个兵马俑还没给我丢脸啊!想到这里嘴角的僵硬也就松弛了起来,挂上了微微的笑问娘,我哥呢?娘说,我让他等等你们,他说先去地里干活了。霞霞打开车后箱取出桑葚,生猪肘子,娘就过来接,还尽拣重的提,爹站在一旁不知道怎么帮忙,看没什么可做的就去拾柴,霞霞塞给娘一袋桑葚就提着东西进了大门。
放下东西喝了几口水霞霞就从娘的柜子里取自己的旧衣服,其实这身衣服是霞霞女儿中学时穿的,霞霞见好好的就拿去了娘家,想着若是到娘家干活时穿,不想放了好几年的衣服今日到用着了。等她换好了就说,娘,你不要去了,给咱中午煮肘子吧!娘说好好,霞霞说着就发车,喊爹喊老公上地。爹拍了两下拾柴后的手从巷塘里取来两个蚂蚱凳,霞霞忙说,爹,带一个就行了,我们都不需要。爹放下一个打开车门坐了进来,老公也换了工作服钻了进来。
车倒回在公路上,爹指着前面说,我带路,从前面的小路拐进去。霞霞就拐上了小路。爹说,就方中的燕麦多,昨天我们已经将西渠地里的燕麦拔了,剩下的地里今年打了药,估计是打多了,燕麦没有了,麦子也没有了,方中的地里当时也打药了,可能是打的少了,燕麦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多了起来。霞霞在硬化不久的田间跑着,两边上碧绿碧绿的小麦地,人影稀少。霞霞问,别人家的也那样多吗?爹说,都多,今年怪了,不知道是咋了?车在路上飞驰着,快到两根电线杆跟前时,爹喊,就那里,在电线杆跟前停下。霞霞赶忙减速,这时她看见哥正在地里拔着燕麦。
爹和老公下了车,霞霞将车停在电线杆低下的小路边。他们和哥互相打了招呼就忙着下地,霞霞看着地里不由得惊呀着,燕麦的个头远远地高过麦子,而且密密匝匝地掺杂在麦子当中,地中心一溜溜的燕麦还死皮赖脸地倒在地里,爹提着蚂蚱凳豁开麦子就坐在那里手像镰刀一样顺地割了起来。
现在的燕麦已经不是霞霞小时候见过的燕麦王了,它们跟麦子很相象,如果不看高出的个头很难跟麦子区别。听说这种燕麦是从国外漂过来的,而且生命力很强,即使将没有成熟的籽扔进地里明年照样生长出来,而且会越洇越多。燕麦被一根根拔出来有胳膊粗时再抽出一股燕麦杆缠住绑一下扔在地的塄坎上,就这样十几分钟才能往前走一步。前几天刚下了雨,霞霞觉得自己踏在麦子中间的小腿又湿又潮,可她硬忍着不敢说,谁不知道庄稼人苦呢?这点苦又算的了什么?
老天爷好像和他们做着怼,一点点地在天上堆起了几朵厚厚的云层,霞霞想:该不会要下雨了吧!正想着手上头上落起了雨点。哥挥着手说,回!天下雨了,拔不成了!紧说着雨点也就密了起来,哥顺着塄坎抱着燕麦梱说,你们回吧,我随后就回来。当霞霞将车倒出来时,哥已经骑着电动车走了。
二
待他们回到家时雨点越发的密了,霞霞去灶房看见娘正往灶膛里添柴,大铁锅吱吱地冒着气。霞霞问娘,肘子煮着了吗?娘说估计快熟了。霞霞揭开锅盖,只见锅心躺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娘扶着锅沿也慢慢地站了起来朝锅里瞅了下说,到底是老了,什么都干不了了,这么好的东西让我给糟蹋了。霞霞扣下锅盖说好着呢,咱们自己吃只要熟了就行,估计是酱油到的多了。娘见霞霞往外走就说,霞霞,你开车去街上买点菜吧,中午没啥菜下饭了。霞霞说,知道了,就去。霞霞往外走,哥紧跟着出来问霞霞,你干啥去?霞霞说,买菜去!哥说还是我买吧!你开车。他们开着车去了五里路的街上,见超市正在营业就把车放在公路边进了超市。西红柿、西葫芦、大辣子、洋葱各买了一些就过称开钱,开钱时霞霞从兜里取出二十多块的零碎钱,哥慌忙着要开钱,从兜里抽出一百元。霞霞说,哥,你装上吧,不需要这么多,我这里的钱刚好。哥很不好意思地收回了那一百元。
他们回家进灶房忙着洗菜切菜,待要炒菜时,霞霞说,哥还是你来炒吧,爹说你炒的菜好吃!哥戴着围裙就在电磁炉上炒了起来,娘对霞霞说,你过来扎一下肉看熟透了吗?霞霞又揭开锅盖,拿起一根筷子朝那个黑乎乎的块块扎了一下说,熟了,主要是看你能咬下不?娘说,熟了就好了,我能吃几口就吃几口。看着哥将菜炒熟了就在锅里接水,等着下挂面。
雨越来越大了。
他们吃过饭就在前屋去聊天,说了一会儿话就没多少话说了,哥拿着手机上网,霞霞和娘说了一会儿话也就觉得没多少话了,老公给她递过几次眼了,意思霞霞明白就是想回家去,可霞霞张不开口,霞霞想好不容易来了没干多少活就回家,真不好意思。可过了一阵子霞霞也想回去,她趿拉着鞋走到院子里看,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又出了大门去看,感觉天阴沉沉的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去,明天呢?明天会不会停了呢?霞霞看见天上的云散了开了,像个黑布盖在他们的头顶,没有一处缝隙。霞霞回头让老公上网查一下看明天啥天气,老公说他刚查了说明天还要下,霞霞说,那咱回家吧!反正明天还要下,在这里干坐着没一点意思。娘说,这雨天开车方便吗?要不明天再走!霞霞望了眼老公,老公不理霞霞,霞霞就说,没事没事,车开慢点就是了。哥也放下手里的手机说,你们要回就走吧,这天是说不准的。
霞霞下炕收拾东西,老公在外面已经发起了车。
三
几天过后,霞霞又给娘打电话,娘说,我和你爹在地里拔燕麦呢?霞霞吃了一惊问,还没拔完吗?娘的语气低沉了下来很是生气地说,不拔怎么办?我种了一辈子庄稼,还没种过这样的地呢?霞霞说,那我哥呢?娘说,你哥昨天早上走了,说他有事。霞霞有些生气地问,不是说那边工程结束了吗?还能有什么事情?他不回家拔燕麦让你们拔,都不怕别人笑话吗?娘气愤地说,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哥,他是你哥呀?你哥不是回来拔了吗?霞霞见娘很生气就说,那我这周回来帮你拔吧!娘说,你有时间就回来帮一下,没时间就算了!霞霞听出来娘在生她的气。霞霞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上次周六回家虽然去娘家拔了两个小时的燕麦,可天下雨了呀,她又有什么办法,本来第二天还要干的,可看天气预报第二天还是下雨天,老公说光吃饭不干活呆着没什么意思,霞霞思前想后也就回来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下起了大雨,雨下到下午才停了下来。霞霞想娘真是老糊涂了,娘不应该对自己生气,可听到父母在地里拌命,霞霞再也坐不住了,父母都已高龄,而且地离家又那么远,爹有电瓶车还好说,娘拄着拐棍走到地里恐怕都累得要歇好几回,何况天气还这样热得毛渣渣的。
周五霞霞早早就收拾好准备回娘家。她准备先去单位上半天班,吃过午饭再去娘家。走时霞霞还问老公去不去,老公说,不去,你的娘家我老去干什么?再说了让人家在半路上骂一通叫下车,脸往哪里放?霞霞说,爱去不去!
在单位的灶上吃过午饭,霞霞就给领导说了声出了单位往娘家赶。到娘家时,娘刚吃过饭。娘见到霞霞问,怎么你一个人?霞霞说,是我一个人。娘就不再说什么了,娘是个明白人,女婿只能顶半个儿,还能顶一个儿不成?再说了,儿都走了。他们休息了一会儿见太阳不怎么红,还吹着凉凉的风就准备着去地里。娘笑着说,我这几天去地里一干活,感觉自己精神了许多,饭量也好了。霞霞说,娘,你辛苦了一辈子,还是喜欢下地干活呀!娘笑着说,是啊!人一歇就有病。霞霞说,可你们已经八十多了,不要再管地里的事情了,现在该撒手让权了!娘说,哎!种了一辈子庄稼还没种过这样的庄稼呢!看看现在的人把庄稼务成啥样了!霞霞说,现在的人抓现钱呢,谁还把庄稼精耕细作?地越务越穷呢!娘说,麦子里有那么多的燕麦,我心里容不下啊!我一闭上眼那些燕麦就在我的跟前晃,晃地我睡不着吃不下饭!霞霞说,娘咱拔去吧!只不过你和我爹都八十多了我还带你们去拔燕麦,人家会笑话我啊!你们在地里拌命,我不回来不行呀!
霞霞说着给大水瓶里灌满水,给各人准备一顶草帽,给父母准备蚂蚱凳,等收拾好了就发车。
一路上霞霞发现就一个妇女在拔燕麦,其余的地里燕麦虽多但没有动过的痕迹。她把车停在了原来的地方,打开车门扶着父母走了下来,又打开后仓取出蚂蚱凳草帽,然后扶着娘过了地边的两条小水渠塄坎,看着爹娘晃晃悠悠地向地中心走才放心地去取别的东西。
爹还在地心心坐在蚂蚱凳上拱着腰匍匐着一下一下地拔着燕麦,就跟清理荒草一样嚓嚓地半天不见挪一步,爹每拔一下呼吸就紧一下。爹抽了一辈子的烟,晚年又得了肺气肿和哮喘,每次呼吸就跟猫打呼噜一样,所以当霞霞看见爹这个样子,听见他这个样子的呼吸就心里很不是滋味,想想他们辛苦了一辈子,晚年本该享受天伦之乐,谁知道现在儿女们一个比一个飞的远不说,还要在地里受这份罪。霞霞和娘各守着地两边,她们的燕麦相对少一些,得一根一根地寻着抽。娘站一会儿坐一会儿,看起来很是艰难,脸红的跟刚下过蛋的老母鸡似的。霞霞不时地问父母,你们不舒服了就赶紧说,别硬撑着,早上吃降压药了没有?娘为了打发枯燥的时间就不停地说东说西,可霞霞没一点心思说话,霞霞的心思是什么时候能拔完?她看了看左边右边的麦地,只见跟她家的一样就问娘,咱家的燕麦拔完了,旁边地里没拔,会不会影响咱家啊?娘说,怎么不会?燕麦是要落籽的,风一吹就过来了。霞霞说,那还拔个什么劲,咱们家拔的再干净,明年也会长很多。你看左右两家地里燕麦又稠又密,他们又没有人拔,明年会落咱家很多。娘说,拔点少点啊!哎,现在人把庄稼都种成啥了!
太阳快要落山时,霞霞和父母才准备回家。霞霞让父母先走,自己将爹捆好的燕麦往身上背,可背了几次都没背上肩去。燕麦捆又湿又重,塄坎上的空间又狭小,她咬着牙背上去走了几步肩就痛的受不了,她又放了下来解开绳子用胳膊抱,就这样跑了十几趟累得汗直往下流,头发湿湿地爬在头皮上,衣服也已经湿透了,喉咙直冒火。娘在地头喊,霞霞,歇会儿,来,喝口水。霞霞边干活边给娘说,你在地头那等我,等我扶着你过。爹已经坐在了公路边,解开衬衣的纽扣用草帽扇凉。霞霞将燕麦捆全部抱出麦地,扔在公路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四
又是一个周末,霞霞打电话给娘。娘说,你这几天咋不给我打电话呢?霞霞忙说,没啥事呀?地里的事情你再也不要管了。娘说,没管,我还能管个啥呀!娘紧接着又说,你哥几天前来电话了,说他去西安的第三天就找到工作了,这次一个月给六千,但没有休息日。霞霞说,没休息日咋办?地里的庄稼谁管?你们都这么大岁数了,有个事情了就得回来,怎么办?娘说,哎!现在的社会就这样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霞霞放下电话想,如果明年的庄稼里满是燕麦,父母还会去地里拔吗?父母看见满地满地的燕麦会吃得下饭睡得着觉吗?如果哥今年收了麦子不再种地了,那么地里会是个什么样?也许满是野草,也许满是燕麦。
那天晚上,霞霞做了一个梦,她梦见银发如雪的娘拄着拐棍站在地里,地里的麦子在和燕麦争着占领着地盘,麦子终于争不过燕麦慢慢地缩小了下去,而燕麦趾高气扬地长着,颗粒饱满麦穗沉重,娘跌跌撞撞地挥舞着拐棍劈向燕麦,可燕麦吱吱长着缠过娘身缠过拐棍将娘绊倒在地里,娘跪在地里抚摸着矮小干瘪的麦子失声痛哭。
霞霞吓得醒了,她出了一身冷汗,看看时间已是半夜了。
2018/5/21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