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传》

梵高的一生是孤独痛苦的一生。他看到的世界与我们并不相同。他孤僻桀骜任性敏感，他无法与人维持情谊却又渴望关怀。他神经质地思考着形而上的东西，渴望抓住宗教科幻艺术或者别的什么来填补空虚。他注定无法获取俗世的成功，只能以一生的漂泊作为噱头，赚取世人的眼泪。然而他所看重的、他的思考、他的天才，全部为妖魔化的传奇经历所掩盖。他的死亡也许并非计划却出于本意。梵高的悲剧是那个时代的悲剧吗？不是，梵高的悲剧是所有人的悲剧。

党同伐异，铲除异己，熙熙攘攘，皆为利益。这不是亘古以来不曾变的铁律吗？

“你有些偏激了，不为利益天诛地灭，不符合进化论的。毕竟基本矛盾是有限的资源和蓬勃发展的人口之间的矛盾。”朋友说。“况且梵高生前绝不是个好人。

“梵高那时候还年轻。他总是让真心帮扶他的人伤心。给他的工作做不好。一生气就拼命作践自己，风餐露宿，衣衫褴褛，到处流浪，整个人形销骨立没个人样。想读大学，有钱的叔叔伯伯们倾尽全力请老师教学。他是拼命学了一阵，可又是三分钟热度让大家的努力付诸东流了。

“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没法独立，整天瞎折腾。还变本加厉地向弟弟要钱，简直扶不起的阿斗。提奥也是惨啊，打一份工分成六瓣供养家里。他要是个女的，活脱脱当代樊胜美。”

“但是提奥懂他的啊……”我小声说。“何况文森特也不是真的纨绔少年。他又羞愧自责，又不愿意接受自己的无能。想证明什么，又总是失败。心里有一团火，就不切实际。Something for nothing.”

我心悲戚……

我的上帝，为何将我抛弃，

我心悲戚，远离你的庇佑，

日夜心惊胆战，祈求你的圣名，

但你神圣的声音没有回应我的哭喊；

仍由我的人生坠入无尽的深渊。

“提奥也有背叛他的时候。很多次也对这个哥哥恨铁不成钢。但是没错，在暴风雨般的岁月之中，提奥是真心爱护哥哥才华的那个。”朋友说。

曾以为，有的人天生带着使命降临。一旦明白了使命，那么一生就可以为这使命燃烧。可是梵高为找这使命花的时间也太久太折磨了。简直和一个顽固的凭空臆想的普通人没差别。

“人们时常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文森特的委婉措辞中常隐含着他最痛苦的自白，“但他一定生来就知道自己擅长某事！他一定知道他的存在并非一无是处！……怎样才能成为有用的人？在我身上，一定藏有某种潜质，但那又会是什么？”

答案明明近在咫尺，文森特却像牧羊少年，远赴埃及结果获知宝藏埋在自己家的树下。原来发现月亮的过程根本不像那个股票经纪人，某天福至心灵：“啊我要画画。”这前奏冗长而折磨人。即使进入正轨，事情仍然波折得不可思议。他和他的良师闹掰了。他和他的朋友闹掰了。他和他的事业伙伴闹掰了。

《梵高传》有个太可恨的地方。它让阅读变成一种折磨道具。此书作者怕是搜尽了字典里所有痛苦的词，排列组合堆砌九十万字。九十万的颓丧气息之下我一次次查看进度条，每次都对遥遥无期的结尾叹气。作者一定是铁了心要让读者经历可怜的文森特悲惨的境遇，即使我们无法真正感受，长时间的阅读也可以作为替代的折磨道具催发痛苦的感觉。最糟糕的是，在阅读之前，已知的就是那悲剧性结尾。因此这条苦涩的没有希望的旅途不会像童话故事或者英雄电影一样上演美好的惊天大逆转，而是就这么低落着低落着，低落到地狱里去。

就算最后，事情明明看起来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文森特的画作开始吸引众人注意，他依然没能等到他的幸福结局。他的结局恰恰像是松子，充满了讽刺意味。

“就算是善于社交的提奥，也没能获得善待。或者提奥跟文森特根本就是一体两面。你看文森特死后半年，提奥根本就是只为继承哥哥遗志而活，同样发了疯，住进精神病院。”

“何止，他们一家子都蛮不幸的。三个住精神病院的。”朋友说。“家人之间，彼此并不理解，结局却一样悲惨。人们并不真的爱文森特，人们只是爱他的故事。如果忘记那些惨痛的经历，剥离大众妖魔化的梵高，是否仍然是一个天才的艺术家，一个在绘画领域做出了卓越贡献的人呢？”

“是疾病导致的天才么？是悲伤的经历导致文森特永垂不朽么？我觉得是他心里的火焰。要知道没有什么可与他眼中风景相比。”我低声说。“要是我知道怎么欣赏这幅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