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人间
年三十，月穷岁尽，四海归家，众神归位，今天万物归一，明天万物再生。
烟火起，照人间，远在他乡的游子，除非万不得已，无论过得好坏，再远、再忙也要赶回家团圆，一年的忙碌与辛苦，在今天也有了答案，人与旧事归于尽，所有的期盼，在来年依旧迎花绽放。
还在睡眠中的孔承志被外面的炮声吵醒，这便是年三十特有的闹钟，要是平时上班日，孔承志还得按下闹钟再睡上十分钟，就十分钟，就着就着一不小心：唉呀妈呀，要迟到了。今天可是麻溜的起来收拾妥当，过年了，今天是最忙的一天：祭神、祭祖、蒸馍馍、贴春联、备年夜饭……
尤其今年是一个比较特别的年三十，因为明年起将连续五年没有年三十，而明年还是一个龙年，十二生肖又一个轮回的开始，想到这些，孔承志又是一顿感慨：“啊，岁月无声，时光匆匆，来日也不方长呀，但也要长点啥才对吧，这一年年，啥也没长，就长年龄了，看看你这瘦猴儿样，长点肉也算对得起这无声的岁月了”。
伴着声声爆竹孔承志开始准备年三十的第一个活动：祭神，神的保佑是老百姓心中最能够触碰到的寄托，甚至是期望，望神能够保佑来年风调雨顺，望神能够保佑家人平安，望神能够保佑生活可以甜那么一丢丢，望神能够保佑……
也只能望神能够保佑了，除了神，他们又能指望谁呢？
一年到头辛苦劳作，可是贫瘠的黄土地又能给他们带来多少收成呢？也只够活着，他们指望不了谁，只有指望自己拼命劳作，指望唯一可以指望的神，祈愿在外漂泊的孩子健康平安，飞黄腾达，远离辛苦的农民生活，不要再吃他们吃过的苦，这便足矣。
或许指望神比指望人更可靠吧，能够让无所依靠的心得到些许安定。
所以今天会给神准备丰厚的祭品：大公鸡，这公鸡也是很讲究的，红冠乌眼，羽毛鲜艳，鸣声透亮，趾爪锋利。优秀的大公鸡可给孔承志一顿折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捉住，去庙里的大公鸡也是要沐浴一番的，孔承志一手抱住它，一手趁着盆子给它洗洗头、洗洗爪，完了还给它把羽毛擦得油光锃亮。
“抱着胖胖的大公鸡走了一路还挺累的，祭完神，可以美美的饱餐一顿啦，正好最近学了两手，大盘鸡还是三杯鸡呢？这是个问题”孔承志暗自想着，来到了庙里。
年三十的庙里人来人往，来自四山村里的村民络绎不绝，还有很多像孔承志这样，一年到头在外飘荡，今天必须得和父亲一起来庙里上炷香，献只鸡，是习俗也是习惯了；还有一部分“大佬”，锦衣还乡，他们是非常重视上香祭拜的，不管是今天年三十还是平时过节回家，只要回家都会来上香的，今天功德箱里一大半得靠他们。
上完香父亲拿出一张小红对孔承志说：“你也去把这些放下”，孔承志想着自己将来也要飞黄腾达，默默地往功德箱塞了一张小红，提笔在功德簿上龙蛇飞动写上大名，咱暂时捐的少但至少字写得好啊，你看，旁边的伯伯看着说：“小伙子，字写的好啊，麻烦你帮我也写一下吧，我不太会写字”，孔承志先在旁边的纸上确认好名字，再誊写到功德簿上。
祭完神回到家已经中午，母亲正忙着蒸馍馍，馒头、花卷、包子热气腾腾，这便是年三十的第二个活动了，对于农民而言最充实的莫过于白花花的馒头带来的幸福感，在今天至少要备好新年三天的馍馍，要是在以前可能会准备更多，那是因为父母那一辈真穷苦过，白面是稀罕物，白面馍都是留着过节过年吃的，孔承志还有印象，小时候白面也不是非常充足的，常常是与杂粮面和在一起吃，那黑黑的高粱面做的馍馍，吃着还真会剌嗓子，得慢慢嚼碎了。不过对现在的人来说，吃一顿杂粮面都是改善饮食，改善健康，改善生活了。
刚出锅的馒头包子正好当做午饭了，再配上母亲腌制的萝卜和辣椒酱，那味道还没有吃就能流三碗哈喇子。包子还是秋天在山上捡的地软儿做的，咬上一口，满嘴秋风飒飒，灵魂出窍，再来一口夹着辣子酱的热馒头，灵魂立马归位，来两根被冬日的阳光晒得柔柔脆脆的萝卜干，加上一个葱花做的花卷，这样的午餐绝对是天下第一。
在家美食享受最是快活，特别是过年假期回家的朋友们，不都得胖上三斤不止，而这种味道也会一直伴着他们漂泊，于记忆的深处牵着每一位在外的打工人。
简单干完午饭接下来就是年三十的第三个活动：处理大公鸡，鱼虾各种肉类。村里家家户户的流程都一样，一年也就唯有年三十，每家每户从早到晚的安排都是一样的。孔承志看着袋子里祭完神的大公鸡，心想“以往都是父亲来处理，今天得自己上手试试，还有鱼呀虾呀什么的，今年啥也没长进，厨艺貌似更上一层楼了，那不得展示展示”，孔承志手机悄悄地搜了一下：如何处理鸡，对于高手而言不都得在开始前学习一番，毕竟这是第一次嘛，理解理解。
还好从这个年三十起孔承志又多掌握了一门技能，怎么开刀能够得到一只完整的鸡，这是不是烤着吃更方便呢，看来是得学习一下叫花鸡的做法，下地干活就可以在山里烤鸡吃了，从今以后吃鸡，更是大吉大利。
趁着下午阳光明媚放挂鞭炮，来到年三十的第四个活动—贴对联，正所谓：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可是遗憾，苦练书法多年，孔承志的毛笔字还差点火候，不足以上对联呀，这不昨天赶集的时候已经买好了成品，今年就贴成品吧，明年开始虽然连续五年没有三十，但是咱一定得练成能上对联的书法，无意之中新年的flag又多了一个。人啊活着得有远大的目标，多立flag，万一见鬼了呢，这不一会还得去祖坟接先人，概率是非常高的！
年三十的第五个活动：祭祖，孔承志那边的习惯都称作接纸，有接自然有送，送纸是在大年初三。接纸也可以叫接先人回家过年，这个叫法更直接，过年祭祖不就是接祖先回家一起过年嘛，过年的团圆是有很多意义的。接纸一般分两个部分，先是到祖坟祭拜，等到了晚上再到门口迎接，接到家里立上牌位，供上祭品。
相对而言较为重要的是晚上的部分，因为到祖坟拜祭专门有个节日—清明，俗话说：清明时节去上坟，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哪里有酒卖，碎娃遥指前头村。并且很多时候年三十之前都是下过大雪，也有时候当天下雪，去祖坟的路都是被雪封住的，山上根本爬不上去。
今年还好，前几天下的雪已经融得差不多了，不影响上山。孔承志跟着父亲边走边聊，一路上路过自家的地，父亲都是一遍遍给孔承志说着今年地里的收成如何，明年打算如何修整再使产量更上一个台阶。站在山坡上的祖坟地里，修剪完的苹果树清瘦可爱，在风中枝都不摇，远处背阴坡未消融的残雪涂抹着荒芜的黄土山，四山坡上沟里的鞭炮声，竟让人有点想流泪。
黄土高原的美正是靠着生活在这里的农民，一锄头一铁锹，挖出了世界上最伟大的生机，曾经有个国外的地理专家来到黄土高原，给出的评价是：此地不适宜人类生存，当他看到山坡沟壑的村庄时，惊讶地感叹道：能在这片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土地上竟然有人生存，他们太伟大了。
晚上接纸也是年三十最热闹的时候，天一黑家家户户打开大门口的灯，红红的灯笼，在晚上才显现出鲜艳的过年氛围，还有些村民，在院子围墙挂上了彩灯，与灯笼相互辉映，留守的小孩与外来的小孩打成一片，在他们眼里没有身份地位的悬殊，没有贵贱贫富的差距，只有真诚的欢乐，他们成群结队，一会跑到你家门口扔一个摔炮，一会跑到他家门口点一个窜天猴。
大约在春晚开始之前的半小时，每家每户不约而同来到门口，点香烧纸，齐跪天地先祖，伴着鞭炮烟花，与天地，与先祖，与家人，结束过去一年的忧愁，迎接新年的欢喜，漫天灿烂的烟花，带着人们的希望与寄托，飘向遥远的夜空，许下来年的春暖花开。
至于春晚就此略过，大家都懂，现在春晚已经没了过去那样的联欢了，开着电视只是给守岁做个伴而已，吃着喝着守着凌晨的到来，也是年三十的最后一个活动：守岁，除夕夜，万家灯火，和家人一起，守住过去，守住将来，守住幸福。
孔承志这里的守岁习俗最重要的莫过于凌晨十二点的烧头香，就像早晨去庙里祭神一样，也不知起于何时，流传多少年了。还不到十二点，孔承志和村里的人早已守候在庙院里了，盯着手机手表，大家一起喊着倒计时，除夕夜，凌晨时，缕缕清香，漫天烟花，新年到来，幸亏农村不禁烟花，要不然头柱香也要黯然失色了。
这不是迷信，因为大家都知道，如果拜佛有用的话，普通人是连庙门都进不去的，这只是农民唯一的寄托，一年的最后一天的祭神，一年的第一天给神上最早的第一炷香，有始有终，这也是生活在这沟壑山坡的农民的做人的标准，希望神能感应到黄土地上农民的虔诚，愿他们的辛苦劳作在这盛世长河中不被遗忘。
上完新年的第一炷香，人群散去，孔承志借着微微夜光，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夜空下，山坡上沟壑里遗落的灯火参差可亲，时而烟花泛起，映亮了黄土高原的脸庞。
望着这张亲切的脸庞，孔承志似乎看见了很多人很多事，只是默默地说了声：“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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