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戴着耳机,听着郑伊健的《老友万岁》,走在落叶满地的公园,忽然听见有人呼唤着“阿霞——阿霞——”
我转身望去,一个身穿淡蓝色棉袄的女孩跑在前面,后面两个女孩边追边喊“阿霞——”。
此情,此景,此歌。我又一次想起年少时的小伙伴——阿霞。她也喜欢穿淡蓝色的上衣,白色的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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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十三岁,阿霞十四岁,小玲十三岁。我们同时被分到初一(一)班,我坐二组第一排,阿霞坐二组第二排,小玲坐一组第二排。
刚开始的时候我并不喜欢他们,小升初的时候,我成绩是初一(一)班的第一名,第二名小玲比我差了20分,阿霞就不用说了,应该是勉强到了分数线。
没有天生完美的人,更没有天生一无是处的人,一个人在某方面不擅长,并不代表他没有闪光点,他一定会在另一个方面发光。
阿霞就是这样,她学习不好,但是她性格好,人缘好。
我和阿霞成为朋友,是一个下雨的星期天。我们初中住校,每周都会从家里带粮,交到学校食堂换取粮票。那天下着雨,我去得有点晚,只能排在食堂外,阿霞看见我没有打伞,她看看,我毫不犹豫地要把前面的队让给我,她坚持站后面,还要把伞塞给我。
想想自己平时就没有正眼看过人家,凭什么得到别人的恩惠呢!
那时的我,虽然有些骄傲,可并不是自私自利的人。
后来还是阿霞后面的同学主动说愿意我和阿霞一起交粮。
从那之后,我开始喜欢和阿霞一起上课,一起打饭,一起回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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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不记得何时开始,我们俩人,变成了三人,小玲也和我们形影不离。
好像同学还给我们三人起了一个外号,叫“三足鼎立”。
或许是我们三人座位的位置,或许是因为谁都不能“得罪”我们任何一个人,否则,一定是群起而攻之。
阿霞爱说话,上课也不例外,为此,我们挨过老师的“粉笔蛋”,还挨过老师的黑板擦,也被罚站过。但是,我们还是像三个“小疯子”似的疯玩。
老师可能是忍无可忍了吧,调开我们三人的座位,但是,我们依旧会一起上课,打饭,回宿舍。
后来,我和小玲决定帮阿霞补课,希望她能好好学习。
阿霞才给我们道出一个天大的秘密。
原来阿霞并不是学不懂,更不是不愿意好好学习,而是她要把上学的机会留给她的哥哥。
阿霞说她家很穷,妈妈常年生病,已经丧失了劳动力,家里只有爸爸靠打零工挣钱贴补家用。哥哥已经读高二了,学习特别好,他特别想上大学,只要哥哥考上大学,就能改变他的命运。
阿霞的爸爸虽然是朴质的农村人,但是他明白文化对一个人的重要性,即使再苦,也要让兄妹俩都念书。
阿霞说只要她学习不好,爸爸就会放弃供她读书,她就可以和爸爸一起挣钱供哥哥读书。
我和小玲震惊了,心里如同针扎一样痛,阿霞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女孩!
为了哥哥,她扮成了“坏学生”的样子。那时的我们面对这样的场景,真的不知如何应对,最后只能紧紧地抱着阿霞,我们三个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不过,阿霞答应我们以后会好好学习,多学点知识,兴许将来打工还能用得上,她笑了,说得很轻松,笑得很坦然。
我们永远都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会先来?
那是初二的第一学期,已经进入了深秋,校园里银杏树叶子落了,梧桐树叶子落了……
那天是周五的第一节课,阿霞忽然说她不舒服,我看见她一直在发抖,老师让我和小玲送阿霞回宿舍休息。一路上,阿霞不断地犯恶心,回到宿舍,她一直说冷,我们给她盖了两条被子,她还在发抖。
我和小玲有些发慌了,要送阿霞去医院。阿霞说她每次感冒都会怕冷,她说她睡一觉就好了,让我们回教室。
我们哪能放心得下,她一直说自己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我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教室,老师安排同班级的男生送阿霞回家,因为他俩是邻居。
我们没有料到,那是我们和阿霞的永别。周六的晚上爸爸接了个电话匆匆地走了,到后半夜才回来。
我起来喝水隔着门听见爸爸说:“这孩子太可怜了,才十五岁呀!”
“是经常和咱们女儿一起玩的那个孩子吗?”妈妈问爸爸。
“是的,是那个孩子,急性脑膜炎,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可惜啊!”我听爸爸语气怎么那么怪怪的呢!
我脑海中不断闪过阿霞发抖的样子,我身子有些晃动,手中的杯子掉在了地上。
爸妈听到动静立刻从屋里跑了出来,看到傻傻地站在那里的我,他们知道我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我已经不记得那晚爸妈跟我说了些什么,我也不记得那个星期天我是怎么回到了学校。
我只记得那天下着大雨,学校还停电,我们点着蜡烛上自习,窗外的风很大,吹得蜡烛的火苗东倒西歪。外面不时传来“咚咚”的声响。
教室里非常安静,静得掉根针都可以听得见声音。
坐在讲台上的老师用左手抵着额头,双眉紧锁,阿霞的座位空荡荡的,桌上还摆放着她周五离开时的语文书。
我眼前不断地浮现着阿霞发抖的样子,我想如果我们那天坚持送她去医院,或许她就可以得到及时的医治,不至于在最美的年纪里,生命画上句号。
我越想越难过,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最后竟然哭出了声。
那个夜晚老师和我们一起痛痛快快地哭了一次,哭声回荡在寂静的黑夜里,远远的,长长的……
二十多年来,我和小玲保持着似近非近的相处方式,始终不愿去触及内心深处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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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的工夫,那三个小女孩跑远了,我忽然间觉得有些事也该释怀了。
于是,我转身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窗外的公园里,环卫工人正在修剪干枯的树枝,机器声震耳欲聋,我戴着耳机,放着《老友万岁》,一口气写下了那段遥远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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