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也找不到落脚的根啊......
我就知道她回家还是要回来的，所以何玲要走时，我没劝她。还没到落叶的时候，她回到了这个让她觉得自己像个流浪的人的城市。人都说叶落归根，可对我们而言，除了努力生活扎根外，哪来可归的根啊！
1
那天我提着故意多买了一个的西瓜，鼓足勇气敲开了邻居的门，开门一瞬间她看我的眼神，警惕又防范，好像就在说：“你对我有什么企图！”我突然觉得自己挺二的。
何玲说这话时，那种落寞的神情又出现在了脸上。她突然皱着眉，狠狠一拍自己脑门：“我就应该转身提着西瓜回家才对！”
我笑她：“去！现在回去要回来，估计还能给你留个西瓜皮。”
何玲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两家距离很近，我们一起上小学、一起考大学，毕业后都选择了留在夜晚满是霓虹的城市。两人一东一南各在就近公司的地方租了房。虽然距离远了点，但还是不妨两个单身人士偶尔一聚。
时隔一个多月，她还是老样子，一身白衬衣外加黑色半身裙，和上班时没差别。一见面就开始吐槽我不主动找她，发消息不及时回复，打电话也找不到人，我照旧等她发完牢骚后，一通解释。
没聊几句就看到她露出那种了无生趣的表情，我没来由得一阵无语。我知道，何玲又想回家了，但我知道她不会回去。因为不能，因为不敢，也因为不甘。
我们都一样，脚踏实地之余又有些心气。不愿考公务员，待在偏远的村镇做一眼就能看到头的半养老式工作，又因为自身年龄、家庭等很多原因对远方城市心怀畏惧。于是，毕业后不约而同选择留在省内相对比较繁华的S市，只为一份更好的工作机会。说白了，还是赚钱。这不是毕业后的突发奇想，而是伴随年龄扎根在记忆里的一个盼头。
“好好上学，上大学，找一份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工作，然后努力赚钱，好好在城里生活。”这是我和何玲这些人从小听到大的话，话出自父辈之口。最初听到这句话时的感受我忘了，但也算是黄天不负苦心人，我们一度都成为了父母的骄傲，在林立的高楼里，坐在格子间盯着电脑，做一份旁人看来不算辛苦的工作。
开始时满怀激情，希望凭借努力付出做出一番成绩，三年后看着蹭蹭不断飞速上涨的房价，再看看手里变动不明显的工资条，恍然才发现，所有的选择殊途同归，某种程度上，和父辈一样。我们还是做了最不喜欢的工作，日复一日，没个尽头。刚毕业时还有得选，现在跳车的风险却很难把握。
2
何玲最开始提起想回家这一念头时，我笑她：“别跟着瞎闹，逃离北上广就一口号，人该怎么生活还怎么生活，你见谁行动了！再说了，咱们这又不是北上广，你省省吧！”
她那时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说：“我-说-我-想-回-家！”
何玲是说“我想回家”，不是“想离开这个城市”。我问她为什么，她回答：“我就是想家了！”
她这人一向文艺，敏感又多愁善感，选择从事文字性工作也算是合了兴趣与性格。我只道是她心情不好，没在意，一如既往任由话题跑马，没个边际。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何玲便说到了家里的事。
这周三我妈给我打电话了，我没压住火气冲她发火了，后来......想想也挺后悔的，但当时就是.....你知道的，就是觉得烦，和她说话都觉得累。
何姨哪句话刺激到你敏感的神经了？怎么回事？
这段时间公司不是连着接了几个大单嘛，主管分配了一堆活儿，原本还挺高兴的。活儿多了，提成自然不会少。但几个组员老出错，一出错就得加班改改改，我是一连帮了好几次，结果倒都帮出了懒病，简直能把自己累死！你要不帮吧，那好歹也是自己小组里的成员，出问题还是我的责任。唉！个个都是大爷，我熬了几个通宵，你瞧瞧我眼角的皱纹，再贵的精华也压不下去这褶。手边事刚忙完，一大堆方案又压上来了。和那几个大神沟通也劳神劳心，谈恋爱失恋了哭着要请假，你能怎么办！我还熬夜做了半宿情感专家。那会心里正烦躁，我妈又没完没了得唠叨我弟的事、我结婚的事，一时没忍住就......唉、说话冲了点......
何玲心里藏不住事，在熟悉的人跟前这病更严重。我赶忙打住她的话：你弟今年应该是......大三吧？也对！大四差不多就论文和实习这两事了。何姨是想让你帮忙找个合适的工作吗？
那倒没！她那人就一劳心命，什么事都爱操心。工作的事，我弟应该自己有打算，主要还是说我的事。我和以前一样说了我的想法，她不接受就在电话里说人家谁谁家的闺女和我一样大，孩子都满月了。说我让她都愁白头了，她愁得整晚都睡不着，说父母心在儿女身上，儿女心都在石头身上，总之，我不结婚就是大罪，十恶不赦！你说我就算不是很孝顺，但也不差吧，我不说要家里帮我多少，就想他们能站在我背后，鼓励我好好向前走也行啊！有时觉得工作也倒罢了，反而是家里人的关心让人不省心。每天要忙得事那么多，要想得事也多，回家就想好好休息下，和他们打电话也是关心他们身体，但最后每次都是我的问题，什么都是我的问题！
说不委屈是假的，何玲家弟弟永远比女儿宝贝，作为老大承担的也就更多些。这似乎已经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你这算啥！我上次给我爸打电话，我说我打算自己先买房付个首付，以后要是遇到合适的人了就结婚，遇不到就自己一个人单干。我也分析了利弊，说了不是一时兴起。他说我心理有问题，死活要带我去看心理医生。我给他讲道理也讲不通，最后还是吵了一架。到现在人家也不接我电话，你说我能咋样！你妈就只是念叨这已经算是毛毛雨级别的，我家那位里早用过了，你还是省省吧。
安慰何玲只需要比惨，这招屡试不爽！果不其然，她的兴趣转移到我这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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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玲和我同年毕业，工作了三年多。从最开始的每月二千多工资时，除了房租生活费之外，每月会给家里一些钱，虽然家里也不缺，但毕竟是已经工作赚钱的人了，这样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会取悦父母，同时也会让自己感觉很有成就感。后来慢慢地，何叔他们都建议她自己留着，万一家里有急事了，到时候再给她说。何玲还是变着花样网购各式各样吃的、用的、保养的东西邮回家。用她的话来说，反正不用也在银行放着，就那点钱也生不了几个利息，让他们高兴，我也高兴，这钱花得值！这些在我看来，确实是算得上孝顺的行列了。不孝的根源是在恋爱结婚上。
我知道何玲谈过一个男朋友，后来分了，她陆续也认识了几个男生，有同事、有朋友的朋友，但都无疾而终，分手的原因五花八门。最奇葩的一个是因为对方每天都要吃棍棍面加一头蒜，而何玲喜欢喝粥。我们说她太矫情，她说我就想找个容我矫情的人啊。
再以后日子，大家都活在早九晚五独立的格子间里，交流对象是电脑，抒情方式是文字。周围是来去匆匆的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同事，真心生不起半点旖旎的心思。再之后，我们似乎都慢慢地习惯了独居的生活，喜欢上了独处的时间。
工作中总会遇到那种过着你想过的生活，又格外努力的人，善于取长补短的我们便陆续挖掘着自己身上的潜能，小爱好也好，工作技能也罢，一点一点充实着自己的生活，安乐又自足。当然，找男朋友的心从没断过，但没遇到合适的也是事实。
何叔何姨的心情大家都能理解，就像我设身处地理解我爸妈一样。出发点是好的，都是希望儿女生活得好，但观念上的代沟也是分明的。道理说不通依旧是说不通。
何叔何姨这辈人根深蒂固的观念认定了“长大嫁人生养小孩”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是历史不变的潮流。网络的发达虽让他们改变了一些，但还是隔靴搔痒。别人家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但我们家到年龄了不结婚就是不行。这想法再真的真理都扭转不了。
何玲有次语音时说，我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人都说狗不嫌家贫，人不嫌母丑，但我有时真希望我爸妈就是网络上那些能理解自己孩子的爸妈。不要他们有钱，就想他们的想法能改变一点。我都快26的人了，有自己的思想，能对自己的决定负责了。婚得我结，日子得我自己过，那人能不能让我慢慢找！他们为什么就不让我做一回自己的主！即使以后后悔了我也不会怪他们，我知道他们尽力了。结婚这事能不能就这么过去了！以前在网上看有姑娘因为逼婚这事跳楼的，我还觉得挺傻的，现在我就有冲动这么傻一回。
她说这些之前，我刚听另一个姑娘吐槽了自己那段饱受父母摧残的感情。何玲就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她并不是真想轻生了事，只是被家里闹得确实烦了，于是又是一顿劝慰。
你看，这就是我为什么既喜欢何玲又讨厌何玲。她负能量满满的，但又总会说出我想说的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习惯了把情绪都一股脑倒给我，我接受得也理所当然。
有时候，我觉得我和何玲就是一个人，我在复制她的人生，她在复制我的人生。脑子稍微跑得快点就觉得，这种生活真心没滋味！但转念一想，我又格外留恋这个花花世界，即使满是嘈嘈杂杂的声音。我不止一次骄傲得对自己说，你看你多伟大！这帮没心没肺的每天输出这么多情绪，你还能消化得了，这心是得有多大啊！但我心里知道，他们说话时我像是听到自己在倾诉。可不论是多大事，只要你还想着明天，明天太阳依旧升起不是吗？
结婚的事就这么拉锯战进行着，反正何玲和她爸妈都没有妥协的迹象。老家那边还是不死心，时不时得拐着弯地播报谁谁家的女儿出嫁了、谁谁家的小子娶媳妇了、那个老谁家添了个胖孙子、还有隔着半个乡镇的老同学家迎来个上门女婿，而这些话在一声波澜不惊的“哦”里都化成了一阵烟，没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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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进行着。再一次听到何玲说想回家这句话时，何玲文艺范里多了一颗裂缝的玻璃心。这从她的朋友圈就能看得出来，兴趣爱好也抛下了，看着挣扎着在夏末里的一株绿荷叶一阵感慨，落叶打在头顶又一阵感慨，说起自己的邻居更是满心的委屈。
关于邻居这事还得从几个月前说起。何玲房子的隔壁换人了，是个姑娘。这姑娘搬家那天刚好是周末，何玲看那姑娘忙得辛苦，就送了几次水，两人便搭上了话，聊得也投机。反正刚好没事，于是何玲就主动帮忙一直到晚上。两人肚子都饿了，何玲早起买的菜还有一些，于是就邀请姑娘到她那开火做饭，姑娘欣然同意。
接下来的日子，同在一个屋檐下，两人也是出门回家时常常遇见，相互寒暄简单聊几句也是常事。
按理来说这也算是建立友好睦邻关系了，但接下来的遭遇狠狠泼了何玲一盆冷水。
一天下班后，何玲回家发现自己的钥匙忘在办公室了，中午休息时同事借用指甲剪，她一忙也就忘了这事。于是她赶忙打电话给同事，约好地点过去去取，同事说她尽快送过来，让何玲等会，于是何姑娘就在家门口干等着。
眼见着一个小时过去了，邻居姑娘下班也回来了。何玲想着是不是会被邀请进她家坐会儿。邻居姑娘看她在门后，只是礼貌的笑了笑却没说话，打开门径直进去关上了门。中间出来扔过一次垃圾，但还是没有开口邀请她进去坐坐。何玲一颗滚烫的心顿时像被扔进深井里，那叫一个透心凉！后来同事送来了钥匙，时间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说自己实在没力气计较这些了。钥匙是她借的，已经这么晚了，再说什么也没用。
她在视频时满是不解。你说要是你，你会怎么做？你会让我去你房间等会吗？她来回出来了好几次，家里也没人不存在不方便的情况，明明看见我就差坐地上等人了，为什么就不对我贡献一点同情心？我们是领居啊，又不是陌生人，看在以前我帮她的情面上也该礼貌客气一下吧！
要是我，我大概会友好点的，毕竟不算陌生人，而且对方向我示好过。就人情上而言也会帮着点的，但那人不是我啊。如果我是何玲遇到这事，或许我会宽慰自己，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但我也清楚她告诉我这事是想我站在她一边申讨邻居姑娘的“无情无义”。于是便劝她以后还是就当人家是个陌生人，别牵扯太多了。
等她冷静下来，两人简单说着这事。无外乎，你觉得你和人家住得近、时常见面、也一起吃过饭，两人就算得上朋友了，但那个姑娘仍觉得你就是个陌生的邻居而已。不让你进自己家这事，你说人做得不对吧，也谈不上。那人可能就是防范心重些，为人处事上不周到些，这些在你看来不可饶恕的问题可能人家压根没上过心。再说了，即使人家就是不想你进自己家，她也有绝对的话语权啊。说白了，这事完全是你自己一个人瞎较劲。
我以为这事也就打住了，估计老死不相往来也就这样了。没想到又出了“西瓜事件”。
本着睦邻友好大志的何姑娘贼心不死敲开对方的门，又一次成功把自己作死了。我已经不想再吐槽她什么了。总结了下，只送了两个字——“犯贱”。何姑娘表示虚心接受了。至于以后她会不会再去感化“冰山美人”，谁又知道呢？
临分手的时候，何玲突然告诉我：“我辞了工作，我打算回家看看。”我愕然但又觉得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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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她频繁提起家里邻里间家长里短开始，从她每天一次催命似的电话诉苦开始，从她一日日的说想念家乡的味道开始，从她锲而不舍向邻居姑娘示好开始，她无时无刻不想回家。
何玲说：“我觉得自己越来越贪心，以前想过得好点，住得好点，现在都慢慢变好了，我还是觉得自己像个流浪的人。工作时忙起来不用多想其他，一闲下来就想回家，回家听我妈念叨也好。”
我说，没事！那就回家待段时间！回来时记得给我带特产！
何玲笑骂我没良心，只记得吃，把她抒情的氛围都破坏了。我一如既往怼她：怎么，要不要我把你的话摘录下来，留给子孙后代瞻仰？
我知道，何玲还是会回来。说文艺点，小城市装不下她的梦。说实在点，借用我妈一句话，那就是“有家的地方没钱，有钱的地方没家”。再说了，她还约我一起买个相邻的房子做邻居呢。
三个月后，何玲不出意料回到了S市。因为有一技傍身，很快过上了朝九晚五的生活。当然，来时还不忘给我带了一堆何姨亲自做的吃食。
时不时的电话骚扰照旧不变，但却没了以往的焦虑，至于电话里念叨的回家期间被何叔何姨胁迫相亲的故事，那又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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