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我至今还保留着两块母亲生前纯手工织的花土布,这是母亲为我准备的结婚时用的。我们家乡一直流传下来的风俗,结婚的那一天,要用四个花包袱包衣服被褥等用品,外面贴上大红喜字。
这块花布现在看起来很土,在四十年前这可是我们村子里织的最好最漂亮的花布,当时只有心灵手巧的妇女才能织出了这么漂亮的花布。
说起我的母亲,那可是我们村子里手工织布的高手,能织出当时最复杂最漂亮的花布,好多人家都要请她帮忙指导才能织成。如果是织白色的布还容易一些,织这种花布的工艺非常复杂,从头到尾大概有将近二十多道工序,全都是纯手工和最原始的工具。
我从小就看着母亲干活,某些工序最少要四个人才能完成,母亲还要找邻居的几个人来帮忙,有时人手不够时我也经常干点力所能及的活,所以我至今还记得每一道工序大概是如何操作的。
首先是弹“禳子”:学名可能是叫轧花。就是要把棉花里的棉籽去掉,把棉花轧成蓬松的片状的棉絮,我们老家叫“禳子”。这一步比较简单,一般要到专业的加工厂或者小作坊去加工,自己家里没有这种设备。
我曾经多次去过几里地外的小加工厂弹禳子,那里的设备也很原始很简陋,全部是人工操作,工作环境很恶劣,不大的破房子里飘满了飞起的棉絮,呛的人捂住鼻子不敢张嘴,操作的人都戴着口罩,头上包着毛巾,捂的严严实实只露着两只眼睛。
搓布接、纺线、拐线子:把弹好的禳子用一根高粱杆儿卷着,搓成一根根一尺来长,比大拇指粗些的圆柱状的“布接”。把搓好的布接绑一捆一捆的备用。这个活儿最容易,一会儿就能搓一大堆,我有时也帮着干。
纺线:用“纺车”把“布接”纺成纺锤形状的“穗子”。右手摇着纺车轮子,左手把“布接”拉成的线绕在“椗子”上,一边抻一边绕,左右手要很好的配合才行,不经过认真练习还不行。我们可能在电影里见过,当年革命红军在延安搞大生产时纺线子的情景,刚开始时好多人都纺不成。
拐线:把纺好的穗子用“线拐子”缠绕成一盘一盘的线绺子,“线拐子”是用木棍做的,两根横着的木棍中间用一根竖的木棍连接起来,两根横木棍在互相垂直的方向上。左手捋着线,右手吧停的晃动,把线缠绕在“线拐子”。这个比较简单,就是时间长了胳膊疼。
比较关键的步骤是浆线:浆线就是给线上浆,是为了增加线的韧性,织布时不容易断线。把一些面粉放在一个大盆里,加些凉水搅拌成稀糊状,倒在锅里慢慢烧开,趁热把拐好的一盘一盘的线绺子放进去,让线都吃透稀面糊,然后捞出来一盘一盘的再穿在一根木杆子上晾晒干,在晾晒的过程中为了防止线粘在一块,隔一会儿就得把线绺子抻一抻拽一拽。一直要等到晾干为止。
浆线子的过程需要经验,面浆的稀稠凉热都要把握的恰到好处,太稀浆出来的线韧劲不够,织布时容易断线;太稠浆出来的线容易粘连,线子太硬织布时也不好用。有一次听到我母亲在织布时说,这次线子浆的不是太好,不太好织。
染线、络线:要织花布就需要“染线”,染线就是把浆好的线绺子染上颜色,那时候一般都是蓝色、黑色的多。在做饭用的大铁锅里放上水 ,把买来的颜料倒入锅里搅拌均匀,水烧开后放进线绺子不停的搅拌,等线绺子吃透颜料后,捞出来晾晒干就行了。
络线就是用木制的“络车”把浆好了的线绺子再修改缠绕在”柪子“上,”柪子“的形状和结构不太好描述,这里只能插上一幅图片来说明。
母亲的花土布经线子:经线子是费时又费力的活儿,在院子里平坦的地方,在地上量好尺寸大概有几丈长,两头各钉上一排二尺高的木橛子,要有两个人分别坐在两头准备挂线。把缠好线的柪子一个挨一个的放好,然后把许多“柪子”上的线合成一股,一个人用手捋着这股线在两排木橛子的中间来回走,把线交给两头的人按预先设计好的顺序挂在木橛子上{这个过程不太好交代清楚},目的是把“柪子”上的这些线做成织布用的经线,这两排木橛子之间距离的长短,决定着本次做的布的长短,来回走的次数的多少,决定着这匹布的密度和宽幅。每回经线子的时候,母亲这样来来回回走上一天,每次都累得腰酸腿疼。
创杼、刷线子、掏缯::就是把经线从“”的每一个格子里一根一根按顺序穿过去叫“创杼”,作用就是用“杼”把每根线子分开避免交叉。
刷线就是用刷子把经好的线子刷开,能够顺利地从“杼”里穿过去。然后就是卷经:把刷好了从杼里穿过的的线子卷在一个叫做“升子”的器械上,为了避免线粘在一起,每緾几圈就要用叫“印子”的高粱秸杆一层一层的隔开。
掏缯:这是上织布机开始织布的最后一道工序,把线一根一根的按顺序穿过一个叫做“缯”器械,再用“交棍”把经线分出上下层。缯最少要用两个,织花布要用四个缯,叫“四蓬缯”,这道工序是为了把经线分成上下两层或者四层,这样织布时才能把经线和纬线编制在一起而最终成为布。
织布:要是织花布叫四蓬缯,四个踏板控制上边的四个缯,每个缯控制一层经线,用踏板控制经线分层张开,以便“梭”从中穿过,再用杼将纬线压实,然后上下层的经线交叉,完成一根纬线的编织,一手投梭,一手板杼,投一次梭子就要扳一次杼,左右手交替投梭子。两脚控制四蓬缯上下移动,在动过程中边动边投梭子,动作如果协调不好就会把经线弄断。织布的快慢就要看双手双脚协调的能力和动作的快慢。动作慢的有时一天才能织几尺,我的母亲是村子里有名的织布好手,一天就能织好几丈。
上面基本上都是说的经线,其实还没有说纬线,还有一道工序叫打莩子:村里人们都这么叫,是不是写这个“莩”字我不清楚,查了好长时间的字典,我觉得这个字还比较接近原义,但也不是太贴切。这道工序的作用就是把纬线用纺车缠在一种用苇子杆儿做成的小圆桶上,当织布的时候把这个东西卡在梭子的中间,梭子来回穿过经线时带着纬线穿过 ,才能织成布。
我母亲织布时经常是打一会儿莩子,再坐到织布机上织一会儿布,这样又累又影响织布的进度,如果有人帮忙打莩子就快多了。
母亲就是这样用勤劳的双手,不分春夏秋冬,无论严寒酷暑,织出了一匹又一匹的布。我们一家老小七八口人穿的单衣棉衣,穿的单鞋棉鞋,全家人盖的被褥,凡是用布做成的生活用品都是母亲自己织的布。
那时候人们都很穷,母亲织的布除了家用外,还要拿到集市上卖一些钱,买来油盐酱醋等生活必需品。不仅如此,母亲农忙时白天还要下地干活,织布的这些活儿都是晚上加班干的,其辛苦程度难以表达。
我永远思念着我的母亲!让我借唐代著名诗人孟郊的【游子吟】来表达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吧!“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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