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一切众生，从无始际，由有种种恩爱贪欲，故有轮回。《圆觉经》

秀秀从草绳下跑过时，凌乱的头发挨着正上着劲的草绳 ，一下卷了进去。痛的她哭叫了起来，安大国赶紧将手里给绳上劲的转子停了下来，“能取出来不？”他问秀秀，秀秀试着将头往外扽了扽对她姨父说：“不行呢。”安大国又将转子反着轮了几下，才看到秀秀呲牙咧嘴的捂着头从绳下走过去，他冲秀秀说：“屋里去吧，别在绳下玩了！”

秀秀不知道她要玩啥，听了这话就往姨父家走去。穿过到处都是比她高的小山，置身其间，空气里有特殊的气味，她并不会在意这些，秀秀的乐趣在于爬山。这山上的土非常松软，即使在半山腰跌倒或者直接滚下来也没关系，当她费劲的终于爬到最高处，往下看时，为自己忽然变的高大开心的笑起来。玩了一会儿，秀秀才想起回屋。

秀秀眼里的小山，只是安家旗公社二队的粪堆。那些粪是队里的社员从县城的单位厕所里收集了用架子车拉回来，倒在粪场里，兑了土和队上牲口圈里拉出去的粪土一起捂着，到初冬队长派几个人来翻粪，板结的大粪块在铁锹和木榔头轮番剁捶下，成了细碎的颗粒。堆成一个个土方，等着来年开春进地。俗话说：“庄稼一支花，全靠粪当家。”这些臭气哄哄的土堆子，是安家旗二队新一年庄稼的指望。秀秀这个三岁多的小娃娃真是来错了地方。

安大国看着草绳的劲儿上的差不多时，停了手里轮起来的吱吱呀呀响着的转子，开始摽绳。队里除了库房里的大绳是买来的粗麻绳外，社员个人拴牲口和提筐背筐上的抓手，还有平时家里捆绑个物件的绳子大多都使草绳。男人们农闲时用水泡好了平日从地头扯回的芨芨草，用木棒捶绵软后，在手里搓成够长的细绳，再把长长的细绳一头扯在树上，一头栓在转子上轮起来上了劲，分三折拧在一起，就成了耐用的草绳。

安大国停了手往家望去，看不到秀秀的身影，田间地头的白杨树现在都落光了叶子，枝干光秃秃的互相挨挤着，树头零落的点缀着三五个不知是喜鹊还是老鸦搭的窝。这些树在村子四周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冬天虽然没了夏日的荫蔽，倒也别有疏淡的意味。

现在是1976冬日正午，自从1973年在中国第一次计划生育汇报会上，提出计划生育要提倡实行“晚、稀、少”政策，当这个新政策在社员大会上传达下来时，大家才知道“晚”是指男25周岁、女23周岁才结婚；“稀”指拉长生育间隔，两胎要间隔4年左右；“少”是指只生两个孩子。起初社员们都觉得不在意，婆姨们要是肚子里有了娃娃肯定要生出来，干部来了这娃要出世也必须得生，难道还能塞回去？

到1974年毛泽东提出“人口非控制不可”的指示后，中央到地方对计划生育管的越来越严格，那些当初的落后分子才意识到，虽然俩口子睡觉没人管，但娃娃可绝对不能胡生。生娃娃不仅是个人的事，还是国家的首要大事，必须要支持拥护。

想到这些安大国心里不由得烦燥了起来。自己家里就躲着个来偷生娃娃的大姨子，这几天眼看着就快生了。但愿这次生个小子，要是那样，他帮连襟这个大忙就很体面。如果不是，后面一堆的麻烦事还要他们俩口子来收拾。

安大国拎着拧好的新草绳和转子还没到大门口，远远就听到了大姨子张存兰和老婆张存富在吵吵，中间还有秀秀哭叫的声音，他知道这是存兰在打秀秀，不知道秀秀又闯了什么祸。他在院子里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屋里姐妹俩像上了闸板一样住了声。他进了门，看到大姨子坐在炕沿上，旁边放着扎了半朵花的鞋垫，自己老婆存富怀里抱着抽泣的秀秀涨红着脸瞪着她姐存兰。

存富看男人进来，埋怨他没看着秀秀。让秀秀在粪场里玩成个土蛋蛋才回来，娃娃被姐姐打的哭着告饶。安大国说：“就这点事好好说嘛，看你们大呼小叫的。”存富带着秀秀去院子里拍干净了身上的土，又脱了鞋将鞋里灌进去的粪土倒干净，然后领了秀秀进来在碗柜里又给孩子拿了半块馍馍，秀秀接了就啃吃起来，存兰对妹妹说：“给洗个手吧。”秀秀看着妈妈，含在口里的馍馍不知道该怎么办。存富对秀秀说“有姨妈在放心吃，瞧把娃娃给吓的。自己也是乡里人，还穷讲究！秀秀吃你的，不脏不净，吃上没病！”

安大国对大姨子说：“娃娃们眼睛里哪有脏净，她只觉得好玩罢了，好好说就行，你这个气性，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咋地给姐夫交代嘛！”存兰说：“要不是秀秀太小，我也不带过来，人都忙着，她还净惹事。”

存富对她姐姐说：“你算了吧，自己心里有事，就天天打娃娃出气，你这哪像个当妈的样！对了，下寨子的欧阳姨妈说他隔壁有个俩口子，结婚五年多没有生娃娃，打听着或男或女要领养个呢！我给她说了，你生了要是个小子，就坐完月子高高兴兴抱着娃娃回去。万一要是丫头，就给他们带话。”

存兰给妹妹说：我肚子里是啥我有感觉呢，这回生下来看，保证是个丫丫的丫头！”说着又叹起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