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已经开了六七个小时,窗外一眼望不到头的平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山峰,山与山之间是清蓝色的大河,波澜壮阔,远处视野所及处仍是山峰,层峦起伏,宛如素黛交叠的魅影,激荡人心。
范潇鱼嚼着零食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欣赏着窗外的风景,满脸的兴奋难以抑制,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坐了一天绿皮火车的样子。
“咚咚—”
简短的消息提醒音从堆满零食的小桌子上传出,范潇鱼懒洋洋地翻出手机,又顺手抓了把鱼皮花生填进嘴里,眼睛瞥过手机屏幕,顿时一阵狂咳,吃进嘴里的鱼皮花生又被完整地吐了出来。
这时,坐在一旁的范妈妈左手给递上水、右手赶忙给拍背,满脸的嫌弃暂时掩盖了这一路的焦虑和憔悴。
“又没人抢你的,你就不能一个一个地吃!”范妈妈无奈的说。
范潇鱼从小见到吃的两眼放光,范爸爸和范妈妈没少为此尴尬,那时候他们总以为是孩子小,转眼这孩子也十九岁了,对吃的执念却有增不减。
范潇鱼没理会妈妈的唠叨,刚一不咳嗽,又拿起一盒牛奶喝了起来,边喝边在心里暗骂起林莞尔来,她点开班级群,看着林莞尔发的群消息——
“林莞尔:@程逊 小鱼今天去A大的财经系报道”
莫名有些紧张,于是范潇鱼点开林莞尔的对话框,私信道:您老的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在范潇鱼看来,明知道收不到对方的回复,却仍硬要坚持发,不是脑子进水了是什么。
林莞尔:。。。。
范潇鱼:请问您老人家尴不尴尬?
林莞尔:你尴尬?
范潇鱼:你都没尴尬,我怎么可能尴尬?
已经一年了,范潇鱼试了各种方法都无法联系上程逊,不只她联系不上,林莞尔也联系不上他。范潇鱼又看了眼群消息,她并不擅长等待,干脆又把手机放回了零食堆里。
“妈,我想吃苹果!”范潇鱼顺水拿了一个最大最红的苹果递给了一旁的范妈妈,范妈妈接过苹果没脾气地削起皮来。
“小鱼,你一个人在外边要按时吃饭,多喝热水,多吃蔬菜水果……那边早晚温差大,出门记得带件衣服……钱不够要提早跟妈妈说……心里有什么事不要自己扛,一定要告诉爸爸妈妈……遇到坏人一定要……”
“妈”范潇鱼打断了妈妈这段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话,“您放心,我保证一毕业就回M市!”
范妈妈紧锁的眉头,在听到这句话后,竟然毫无征兆的舒展了开。
“鱼儿,这次填报志愿是爸爸妈妈自私了,那个什么,莞尔不是要考研嘛,你也可以考啊,想考哪里考哪里,爸爸妈妈绝对支持你!”
范妈妈急于表态,把话又说的太满了。如果范潇鱼以后真要越跑越远,她肯定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而且她非常自信的认为家里的四位老人到时候也一定是站在她这边的。
范潇鱼哪知道妈妈想了些什么,感动的撒起了娇:“妈,我那么笨,肯定考不上研究生啊!”
“哪笨啦,妈妈觉得你就是太懒了,要是再努力点,肯定比莞尔考的还好呢!”范妈妈安慰道。
范潇鱼没敢接妈妈的话,好家伙,林莞尔可是去年的省文科状元,她,范潇鱼有几斤几两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其实,范潇鱼知道爸爸和妈妈就是想让她一直待在他们身边。
“那我就试着考考M市的研究生?”范潇鱼带着一丝愧疚说,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妈妈手中的苹果,没等削完,她已经自觉地伸手过去接了。
有时候范潇鱼觉得爸爸妈妈很傻,搞不好还把她当成幼儿园的小朋友,现在上演离别焦虑呢!但这也不能全怪范爸爸和范妈妈——收到A大录取通知书那天,范爸爸和范妈妈拉着快递员理论了半天,非说是快递员送错了,说自己家孩子根本就没报外省的学校……直到俩人看到自己家的孩子淡定的——甚至隐约还被他们看出了一点点喜悦的表情——签收了录取通知书时,才一脸懵地放走了快递员。
范妈妈带着最后的倔强,给范潇鱼的班主任打了个电话,得知这孩子在志愿卡上只填报了一所学校的一个专业。
“太任性了!”
范妈妈挂了电话,气势汹汹的要去和范潇鱼对质,幸好被范爸爸拉住了,两人一琢磨,反而心虚起来,填报志愿时,他俩忙忙碌碌四处托人、花钱咨询,给孩子选的全是本地大学,确实没有事先争取过孩子的意愿,可谁也没想到这孩子能在填报志愿这么大的事情上叛逆啊!
当范潇鱼一脸无辜地狡辩说是因为勾选了服从调剂才被A大录取时,范爸爸和范妈妈都咬咬牙忍了下来,谁也没当场发作,甚至范爸爸还不失尴尬地安慰范潇鱼:不错,比去年强,好歹今年有学校上了!
尽管范爸爸和范妈妈被迫接受了范潇鱼要出省上大学的事实,但是家里气氛却不一样了,先是范妈妈一天比一天多的唠叨,然后是范爸爸对范潇鱼展开的一系列的应急逃生教育……
面对爸爸妈妈的反常行为,范潇鱼倒是识趣的一一配合,只是范爸爸和范妈妈互相难以理解,但同时他俩又同病相怜——毕竟一向乖巧的女儿突然就变成了脱了缰绳的马儿,着实让他们措手不及。
现在范潇鱼表示毕业就回M市,这让范妈妈心里踏实了不少。看到妈妈笑了,范潇鱼也跟着傻笑了起来。
她吃着苹果,慢悠悠地接起林莞尔的电话,对方言语激动:“程逊回复了!”范潇鱼嚼着苹果的牙齿瞬间僵住,大脑一片空白,挂电话和点群消息一气呵成。
“程逊:我记得小鱼去年考了577分吧 没走吗?”
“林莞尔:@丑丫头 鱼,你自己讲”
“范潇鱼:可能是志愿填的有问题,去年没被录取”
“程逊:今年A大财经系的录取分数线才480分,范潇鱼,你今年的志愿填的又有问题吗?”
这时,群里突然冒出来好几个同学,他们一人发了一个人捶地狂笑的表情,林莞尔凑热闹也发了个。
范潇鱼心里反复默念: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念着念着,就不知道这句话为什么出现在了消息框里。
范潇鱼深吸一口气,“好险,真的就差那么一点点就按到发送键了……”
她坐直身子,摆正好态度,开始认真地胡说八道:
“范潇鱼:今年是因为勾选了服从调剂。”
“林莞尔:。。。。”
“林莞尔:范潇鱼,你又一次成功刷新了我对你的认知!你可真行!”
范潇鱼心里“哼”了一声,不再搭理林莞尔。大家又在群里聊了几句,程逊再没现身。
“张新阳:师父!师父!”
“林莞尔:我闪——”
“张新阳:师父,不要跑……@范潇鱼 师姑,我师父不要我了,呜呜呜——”
“林莞尔:师什么姑,顶多算师姐”
“张新阳:原来师父的还是认我这个徒弟的,好开心”
“张新阳:师姐,我现在在火车站接我们中文系的新生,你到了叫我,我去取我的鸡爪,嘿嘿嘿”
“范潇鱼:哼!”
过了一会儿,范潇鱼收到张新阳一条私信:师姑,师奶奶,师祖宗,您大人大量,别跟我和我师父一般见识昂,那个,鸡爪给我留着,我一会儿过去拿。
“师奶奶我只想把你们师徒二人拉个黑而已!”范潇鱼心想。
到站后,范潇鱼跟着妈妈随出站的人流往外走,范潇鱼边走边四处张望,不一会儿听到一个熟悉的喊声:“师姑——师姑——这边!这边!”张新阳一边喊一边冲着范潇鱼使劲招手。
“那孩子是在叫你吗?”范妈妈问。
“不认识”三个字在范潇鱼的脑海里酝酿了好一会儿,还没出口,中二张新阳便跑了过来,他接过行李,非常有礼貌的向范妈妈问好。
张新阳把范潇鱼领到了A大财经系的接新生队伍后,风尘仆仆地拍拍手,转身就迈着六亲不认的大步离开了,范潇鱼拉都没拉住。
这不能怪张新阳,他一直都觉得财经系的女生不正常,而他这个不正常的“师姑”被财经系录取,更加证实了他的偏见,于是他带着偏见白了一眼全财经系新生队伍中的女生们,嘀咕:瞧瞧!哪有一点点女生该有的样子,还是我们中文系的妹子可爱!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可爱和鸡爪联系到一起的,反正两条大长腿很诚实的改变了反向,没皮没脸的左一个“师姑!”右一个“师姑!”,还手舞足蹈比划半天,范潇鱼看不下去了,从包里掏出鸡爪丟给张新阳,连推带搡的给撵走了。而且意思很明确——赶紧走吧,别在这给姑丢人现眼了,师姑初来乍到,脸金贵的很!
张新阳人都消失没影了,范潇鱼才反应过来这个师侄子刚才张牙舞爪的在比划什么——他在模仿中学对面那家鸡爪店的胖老板。这个人真够损的,一点男子汉该有的样子都没有。
范潇鱼歪扭着身子这看看、那望望,很快注意力就被旁边一个高个子女生吸引了。那女生的穿搭仔细瞅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白色帆布鞋,蓝色破洞牛仔裤,粉色带领T恤,这是很多女生都喜爱的一种穿搭,只是这么普通的穿搭配上女孩潇洒利落的短发,白皙的皮肤,大气又不失可爱的干净气质,绝了!不过,这,这气质,也太像了吧,范潇鱼立刻化身成玉米粉,崇拜的盯着“偶像”看个没完没了。
高个子女生尴尬地向范潇鱼点了下头,范潇鱼赶紧上前一步搭话:
“你好,我叫范潇鱼,这届财经系的新生。”
“你好,秦逸,和你一样,也是财经系的新生,请问你也是刚下车吗?”
“对呀,对呀,我坐的K12XX趟车,从M市过来的。”
“我也是从M市来的。”
“啊!真的嘛!原来我们是老乡!”
范潇鱼开心的差点跳起来,双方的家长也被那声“老乡”拉近了距离,聊了起来。
秦逸的爸爸神情惬意自在,瘦高个,是一个大帅哥,等等,范潇鱼忽然看到有东西正在侵蚀着眼前这位帅哥父亲,他眉宇间残存的那分清秀就快要被吞没了,范潇鱼感到有东西正在消失,这种恐惧牵扯着她转头看向自己的妈妈,妈妈看起来有些拘谨,她穿了身浅色连衣裙,范潇鱼知道那身连衣裙是妈妈为了送她前几天刚买的,衣服的款式和颜色明明和妈妈很搭,但是范潇鱼很慌,她几乎看到了几条细纹正在往妈妈的额头上爬,范潇鱼没忍住一下子扑到妈妈身上哭了起来。范妈妈被范潇鱼这猝不及防的举动搞的不知道应该感动还是尴尬,只是惯性的摸着范潇鱼的头。
秦逸和她父亲被眼前的范潇鱼给逗乐了!
到学校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来不及办入学手续,只分配了宿舍,范潇鱼和秦逸抢到了一间双人宿舍,非常开心。两位老乡家长在校园内转了转,带着范潇鱼和秦逸去食堂吃了晚饭,就去火车站赶当晚回M市那趟火车去了。
范潇鱼对着妈妈离开的身影长舒几口气,秦逸有些不解,接着她就看见范潇鱼夸张地捂着胸口说:“秦逸,你现在是不是也特别难受?我都看出来了,你肯定也是第一次出远门对不对?我现在这个地方堵得喘不上气,特别不舒服,呜呜呜……怎么办啊?”
“需要去医院吗?”秦逸不太会安慰人,很实在的说。
“呜呜呜……我爸妈都不想让我离开M市的,呜呜呜……我是背着他们选的这个学校,呜呜呜……秦逸,你说,我是不是特别自私啊?”
范潇鱼只管自顾自的发泄,秦逸正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去安慰这个刚认识的室友时,室友的电话响了。
范潇鱼抽了抽鼻子,告诉秦逸一声:“陌生号码”。
就在范潇鱼接起电话那一秒,秦逸震惊了,她很难把眼前这个站的笔直且表情略显羞涩的人和刚才捂着肚子哭天喊地的范潇鱼联系到一起。
简短的对话过后,范潇鱼已然忘记了接电话前的事情,“原来不在学校啊!”她想着,“哎呀,刚才竟然忘了问什么时候回校,唉,范潇鱼,你真是一头猪,这么关键的问题都能忘了问!”
秦逸看见范潇鱼挂了电话,随意问了一句:
“认识的人?”秦逸问。
“嗯,我高中同学。”
“男生?”
“嗯。啊?”
范潇鱼意识回体,匆匆结束了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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