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恨不知所踪,一笑而泯。缘起缘灭,不过刹那芳华,却是这寥寥一生之中最不舍的印记。
他本是扶桑的画师,名曰浅溪,喜欢读书作画,但却不求功名,不慕利禄,靠卖画为生,终日钻研画技,尤其喜爱池塘里的锦鲤,常常坐于池边,一画便是一天,眨眼之间已然是二十五六的年纪了,却始终不曾考虑过婚姻之事,邻居中也有好多热心者想给他做个牵线之人,可都被他婉言谢绝了,他的生活平淡无奇,唯一能博他一笑的就是那池中的悄然而至的锦鲤,清风徐来,水波荡漾,望着锦鲤在水中欢跃,他总是满心欢喜。
他只想这样与世无争的活着,却不知此生注定非凡。
浅溪生活在武德年间,家住泰安,此时正是武德八年有余,恰逢武德之乱,战事蔓延到泰安,一时之间,战火纷乱,狼烟四起。面对战乱,百姓除了逃难别无他法,浅溪的左邻右舍全都拖家带口地四散而去了,唯独他,依旧淡定从容的生活在小院里,他无父无母,了无牵挂,唯一不舍的便是那池中的锦鲤,既然如此,索性便留了下来,依旧过着与锦鲤相伴的日子,可是他不知道,此锦鲤并非池中之物,更没有想到,这段不平凡的故事其实早就开始了……
原来,此锦鲤乃是已一修炼千年的妖,名叫锦殊,那日,她见浅溪一人独居,且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便想要吸食他的阳气,以提高自己的妖法,于是乎,她用隐身之术隐于房梁之上,手指勾起向着浅溪探去。
黑色浸透了夜空,此时,辰溪正在窗前秉烛夜读,皎洁的月光透过树梢,洒在他的身上,他左手执书,右手轻捻书页,笔直的脊梁更显得他英气十足,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好像说的就是他一般。锦殊一瞬间竟有些恍惚,心跳莫名的加快,她不知这是为何,只知晓今日怕是动不了手了,于是,一个转身化风而去。
第二日,第三日,一直到第七天依旧如此,她觉得自己好生奇怪:自己一直醉心于法术,多次吸食凡人阳气,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莫不是,莫不是自己得了什么怪病?思来想去,她决定找最为博学的锦鲤爷爷问一下,
“爷爷,我最近奇怪的很,我原本想吸食一个白衣书生,可是,每次将要动手之时心跳的都好生厉害,感觉都要跳出嗓子眼了,想到他要被我吸干阳气而死,心还会针扎般的疼,我是不是得病了呀!”
锦鲤老妖听了,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而后幽幽的说,“孩子,你是心动了,爱上了一个凡人啊,但是,孩子啊,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呀,人妖殊途,终不得善缘啊。”
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你虽为家中幺女,却颇为聪慧,法术修为皆在你各位姐姐之上,乃家族之希望,不要因此而误了法术的修行,此后还是别再去了,就此忘却了吧。”
锦殊却没有听进去,自己忖度着,“爱,原来是这种感觉啊,好奇怪,可是,真的不去了吗?我怎么有点不舍,不,我要去,我要知道爱究竟是怎样的。”
锦鲤老妖望着浅殊离去的背影,长长的叹了口气。
第八天,锦殊再一次来到小院,却见浅溪已然身处险境。
一个幻化为人形的蛇妖袭一身黑袍立于门外,只见蛇妖微微运气,掌上赫然出现一团黑气,再一推掌,黑气呈蛇形向着辰溪蜿蜒而出,眼看就要得手了,却见一道白光闪过,瞬间便将黑气化为乌有,锦殊着一身白衣翩翩然从空中落下,这白光从何而来自不必说了。
蛇妖对此意外始料未及,回身望见锦殊自然是怒火中烧,“哪里来的小妖竟敢和本大爷抢夺,你怕是活腻了吧!”
“人是我的,命也是我的,我若要护他周全,你就休想动他一根汗毛。”
“口气倒是不小,就看你护不护得住了。”
话音刚落,两妖便腾空而起,锦鲤妖手握一软剑,黑蛇妖则持一长鞭,一阵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之后,黑蛇妖重伤,用微弱的语气说道,“你乃一妖,竟为护一人,而打杀妖族之人,你跟他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此乃逆天而行,我今日败了,但是你也不会好过的。”说完,蛇妖现出了原型,成了一团盘着的死蛇,锦鲤妖却也好不到哪里,被迫打回原形,尾部伤口流血不止,只能委身于池塘之中,而且怕是要在此修养好久了。
窗前的蜡烛熄了,夜再一次恢复了之前的寂静。
次日清晨,浅溪闲坐于池边,惊奇的发现池中多了一只白色的锦鲤,通身银白,唯有尾巴上的伤口处呈鲜红色,池塘是与院外的小溪互通的,所以,浅溪并没有多想,只当是锦鲤自溪中缓缓而来。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浅溪的生活依然平淡无奇,反倒是渐渐地喜欢上了这个活泼的小锦鲤,日日给她喂食,时不时的拿草叶逗逗她,还常常静坐于池边,画这个从天而降的锦鲤,在浅溪的心里,白色锦鲤是上天赐予来陪伴他这个原本注孤生之人的,而且,不知为何,对这只锦鲤浅溪是打心眼里喜欢,大概是缘分使然吧!于是乎,战火蔓延到泰安之时,浅溪选择了留下。
浅溪对着池中的锦鲤喃喃自语,“我本孤苦伶仃一人,幸得你这小家伙的陪伴,既然你不曾离去,那我也留下来吧!”他望了望游动的锦鲤,呆愣了片刻,又道,”罢了,你也不懂我所言。”
锦殊虽不能言,心里却似春风拂过,暗暗思量:你这呆子,我怎会不懂你所言,只是怕,怕我突然的言语吓到你,我也想做一个凡人女子伴你左右啊。
情浅浅起之时,缘却渐渐灭。世间终究有太多的无奈,相守也成了最难实现的梦。
锦殊的伤正在慢慢的恢复中,虽然已经是伤后的半月有余了,可是也只是恢复到可以维持片刻人形的地步,所以,浅殊依旧日日清闲游曳在池中,但是,她的心却不似表面这般淡定,脑海中总是不知不觉地便会浮现浅溪的模样,时时刻刻都想要陪在浅溪的身旁,浅溪日日读书到深夜已成了他深入骨髓的习惯,而锦殊总是要守到浅溪的蜡烛熄灭,只要他的烛台还亮着,锦殊就会一圈圈的在池塘里游动。
直到那一日······
浅溪读书到深夜,也是太过疲乏了,就趴在书桌上睡着了,蜡烛就这样亮着,在风中微微摇曳,夜晚的清风夹杂着丝丝凉意,在这闷热的夏天,吹来阵阵凉风真是惬意无比,浅溪逐渐进入了熟睡状态,结果,睡梦中一个潇洒的摆手,烛台如醉酒的大汉摇摇晃晃最终还是倒了下来,星星之火以燎原之态蔓延了整个书房,越烧越大,过了一会,池塘里的锦殊也渐渐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浅溪的书房原本只是一枝蜡烛的微微亮光,可是,此刻却是极为耀眼,火势越来越大,书房似火球般,球外烟雾缭绕,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了,时隔半月之余,她再一次化作人形,飞入大火之中,立刻用妖法幻化出一个蓝色的光球,将浅溪护于其中,本就是旧伤未愈,再加上大火的高温以及烟雾的熏呛,锦殊渐渐有些气力不足,房顶的梁开始坍塌,一根木棍轰然掉落,正好砸在她的背上,挣扎着站起身来,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再一次裂开,鲜血浸透了裙摆,她颤巍巍地走到浅溪的身边,在他的额头留下一个浅浅的吻,浅溪半睡半醒之间似乎察觉到了,微微的睁了睁眼,又再一次闭上了。
“我本为妖,即为你池中锦鲤,本欲取你性命,终究败于情深二字,奈何情深缘浅,望自珍重。”锦殊说罢,努力支撑着身体走出房门,用尽最后的力气,施展法术,池中的水变成一条巨大的水龙,将大火湮灭于夜色中,终于,她耗尽了全身的法力,弥留之际深情地望了一眼浅溪,终究是消失在了尘世间,这一眼岂止万年。
次日,天际泛起鱼肚白,在鸡鸣声中,浅溪缓缓睁开了双眼,望着颓圮的房屋,黑色的灰烬,不禁想起了昨晚恍惚一瞥的身影,那是一袭白衣,裙摆处有一抹妖冶的红色,他努力回想,却对那身影的面容没有半点印象,只想起“我本为妖”的那句话,这一切充满梦幻色彩,浅溪有些不敢相信,起身快步走向池塘,池中之水竟已干涸,锦鲤也消失的无影无踪,看来这一切都是似梦非梦,浅溪呆坐着,像失了魂魄一般。
一个长须道人,手执拂尘,大有仙风道骨之态,飘飘然从门前经过,喟叹曰:“魑祟动情必作灰飞犹蛾之投火耳非愚乃命数也”
你舍命救我于水火,我便以一生为你守候,妖又何妨,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爱可以跨越距离,跨越生死,又怎会被身份而束缚。缘由天定,悄然而至,叩开了心门,却爱而不自知,到如今只有我自己苟活于世,唯一的信念就是等你归来。
浅溪一直守在这小院里,看庭前花开花落,不问世间沧海桑田,干涸的池塘早就恢复了原来的模样,荷花年年开,却始终没有锦鲤的身影,浮生若梦,虚无缥缈,虚虚实实,有时实在不知梦是不是梦,实是不是实。
夜微凉,池中最后一片荷花飘落,水面泛起浅浅涟漪,浅溪的梦中却是满池盛开的红莲,浅溪不自觉的微微抬头,却见一白衣女子翩若惊鸿,自远处缓缓而来······
浅溪莫能淹爱意,真爱亦能跨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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