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魂僧

第一次与渡魂僧见面是在一家沙县小吃店。

那时天色已晚，小小的店里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客人。店主是一对老夫妻，已把店里拾掇完毕，百无聊赖的坐着小声闲聊。只等这最后一个客人吃完便可上板关门。

这时门外忽然进来一人。我抬眼望去，见到来人身着百衲衣，脚蹬罗汉鞋，手持一串念珠，皓首苍髯，眉目慈祥，赫然是个出家人。

见到我的目光，僧人对着我笑了笑。

店主夫妻忙上来迎客，笑着问大师傅吃点什么？

这时我才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这位老僧怎么没有剃发？一头白发繁茂。莫不是个还俗的大和尚？亦或者只是个粗心的骗子？

这时候店主上来询问是否可让老和尚与我共用一桌，因为其他椅凳都已收拾完翻在桌子上。我也不甚在意，便点点头表示同意。

那位老僧坐到我对面，微笑着双手合十表示感谢。我也忙点点头回礼。没有多余的话，出门在外，萍水相逢，本不必有太多交集。

老僧坐定下来，便开始小声诵经起来。我仔细听了一会儿，发觉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或许是梵语的经文吧。

待到那僧人的菜上来了，我又奇了一怪，因为他点的是拌面与蒸饺。拌面还好说，蒸饺里可是实打实的有肉的。然而老僧却毫无顾及的蘸上醋便吃。

我本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当时却鬼使神差的跟他搭起了话。或许是出于对这个古怪僧侣的好奇，或许是他的面目慈祥，让人容易接近。

交谈了几句，我便提出了心中的疑问：“大师父怎么不忌酒肉，也不剃发？”

僧人诵了声“阿弥陀佛”，对我说道：“那些本就是陈规滥俗，吾辈只需一心向佛便可，何须死守这些条框杂规。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

我忍笑道：“大师父既然知道这句话，莫非不知道后面还有两句“世人若学我，如同入魔道。”吗？”

老僧道：“非也非也，佛家修行的最高境界便是“放下”，凡事皆可放下，何需执着于这些规矩。”

我知道出家人多善打机锋，长于辩论。便也不再纠结这问题，而是换个话题道：“这附近没听说有什么庙宇，大师父从何处来？怎么来这儿吃饭了？”

“云游至此。”

“哦？倒也着实潇洒。能够走遍大好河山，游览山山水水。不像我们这些俗人被日常琐事困扰，不得自由。”

此话一出，对面的僧人却忽然放下筷子，改了先前那随意洒脱的模样，严肃道：“贫僧四处云游，并不是为了看看山水。”

“哦？”奇怪于他的变化，我接道：“那是为了什么？”

老僧忽然露出了悲天悯人的神情，看着手中的念珠开口道：“是为了超度游离于世间，不得解脱的孤魂野魄。”

“额…...”作为一个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从小接受着马克思唯物主义哲学教育的人来说，总是不信这些鬼怪之说的。“大师父如何知道有这些孤魂野鬼的存在？”

老僧笑道：“你是想说世间没有鬼怪，都是些迷信而已吧？”

他说的这么直白，到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尽然，世上未知的东西太多，谁也没法说真的就没有灵魂，鬼怪这些东西的存在。我只是好奇大师父是如何看待这些的。”

或许是难得遇到个不坚定的否定这些的人，老僧陷入了回忆：“当初我年轻时候和你差不多，也觉得应该不会有这些东西存在吧，要不然，它们怎么从来没出现过呢？”

“那后来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吗？”我问道。

“后来…...”老僧语焉不详起来：“总之，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一天醒来后我发现我出现在一座庙里，一个老和尚慈祥的看着我。从那座庙离开以后，我就离奇的发现自己能看到身边的魂魄了。开始的时候，还经常被吓一跳，身边总是出现一些各种年代服饰的鬼魂。后来渐渐的就习惯了，开始明白，其实这个世界比想像的更拥挤。直到有一天我和一个鬼魂接触，了解到他的凄惨经历，就想着怎么能帮助他。于是便回到了那座庙里，找那个老和尚。老和尚听了我说的，考虑了很久，才问我你当真想帮助他们吗？我用力点头。于是老和尚便教了我渡魂之术。”

“渡魂之术？”我惊异道。

“是的。”老和尚道：“超度亡魂之术。刚才我说了，这个世界比想象中的拥挤。因为会此术的渡魂人越来越少了。很多因为意外没能进入轮回而滞留人间的亡魂就没有办法，只能在人间游荡。我想做的，就是把那些希望早日解脱的鬼魂们送到地府中重入轮回。”

“比如那对老夫妻身边就有一个四五岁孩子的魂魄，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摔死的。 那应该是他们早夭的儿子吧。不过他刚刚跟我说了，不想离开。至少，等到他爸妈去世了再说。”

老僧走了。我目送他离开。今晚的月光分外明亮，皎洁的月光洒满人间，照在地上，不留一丝阴影。

我临走的时候，询问了一下店主夫妻是否有个儿子。老板娘跟老板对视一眼，答道：“是有个孩子，不过在四岁半的时候不幸在这山上摔下去死了。当时我整宿整宿的做噩梦，老是梦到儿子掉下山崖的场景。而且出现了幻听，老是听到儿子的声音。去了不少医院吃了不少药都治不好。后来听村里一位老人的指点，来到这儿开了这个店，才好过来。据那位老人说这是孩子想我们了，想让我们陪着他呢。”

我不禁目瞪口呆，诧异于老僧所说的准确性。同时又疑惑老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能够看到魂魄的存在？

走出门外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又一件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那个僧人，刚才走的时候，月光下没有影子！

我好像明白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