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叶枚巳是不再抱任何希望地安心地等待着绝望,甚至她希望这根本就是绝望:似乎这样她就可以为自己的退缩和无能找到理由和借口,似乎这样她就可以“安心”地回到家乡,了无遗憾地去过那种无风无浪、平平淡淡的日子;这样她就可以忘记“琴棋书画诗酒花”;这样她就再也不会去寻什么生命的意义,什么“伟大”啦,什么“轰烈”啦,什么“真实”啦……叶枚无意无识地在街上走着,当她经过一家玻璃门前时,无意中就瞥见了玻璃门上写着:招女工。她抬头看了看招牌:名仕发型屋。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抱着活马当作死马医的心理,她推门走了进去,几个涂了脂粉的女人就赶忙用手捂住了鼻子。一个短头发、圆脸、大眼睛、穿着朴素的女子,就问她是不是想洗头,叶枚回答说不是,就尴尬地指着门上的字,问这儿招女工,她可不可以来这儿做。那个正在给做发型的瘦高男人听了叶枚的话就扭过头来,他见叶枚瘦小单薄,邋里邋沓,便轻狂地笑了起来,他问她会做什么,叶枚就摇头如实地说她什么也不会,那个男的就说招女工就是招“洗头妹”,要会洗头才行,不会洗头他们不要,叶枚听完只好怅然而又羞愧地推动了门柄。
“慢着。”叶枚刚要走出去,就听见那个短头发的女人向她喊道。叶枚站住,就听见那个女的向那个男的说道:“洗头又没有什么花!这几天生意忙,倒不如让她留下来试试。”男的听后便皱了皱眉,但是这次他倒没有再说什么。叶枚喜出望外,这才感到腰疼、腿疼、脚更疼,她见沙发上空着个位置,便弓了弓腿,刚想要坐下去,那个短头发的女人便捂住了鼻子“哎、哎”地叫了起来,叶枚弓起的腿忙又站直。
“燕芳,带她洗澡去。”短发女人吩咐道。
这时一个生得细眉细眼,说起话来也细声细气,让人一见由不得就生怜爱的女孩便向叶枚走了过来。她听了短发女人的吩咐,就带着叶枚进了洗澡间。她问叶枚叫什么名字,叶枚就告诉了她。她告诉叶枚,说短发女人是这儿的老板娘,那个男的是她丈夫,是这儿的老板,不过老板要听老板娘的;她还告诉叶枚,要她不要害怕,因为老板和老板娘待人都是很好的。
叶枚躺在了浴缸里,不像是在人间,仿佛是在天堂,这是她离家七天后的第一次洗澡。泡在水里,她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舒服,她把身体搓了一遍又一遍,却还是不尽满意。她总觉得身上有搓不净的灰,燕芳催了她几次,她最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浴缸。离开了浴缸,她不得不又将脏衣服套在了身上,燕芳见状,便大惊小叫,说那么脏了咋还能往身上穿,干吗不换一件?叶枚只好羞羞地说没得换,因为包里的衣服更脏。燕芳听后,就找出了一套自己的裙子让她换上,叶枚很感激,向她道了谢,她说不用谢,大家今后都是姐妹,帮助是应该的,叶枚听了更是感动不巳。
燕芳较叶枚高且胖,叶枚穿着她的衣服是松松散散,摇摇荡荡,她和燕芳一道出来,就听见老板娘毫无表情地吩咐:
“燕芳,带着她,以后让她跟你学。”
燕芳答应了一声,便喊过了叶枚。她让叶枚站在她身旁,看着她给客人洗头,要叶枚注意她的手势,以及客人的脸部表情变化等等。叶枚看了一天,却是什么门道也没有看出。晚上,发屋十二点半打烊,那个男老板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让叶枚给他洗头,叶枚手忙脚乱,泡沫就弄了他一鼻子半脸,惹得他是大声地喝斥:“真笨死啦,学了一天是怎么学的?明天还不行,趁早给我走人!”
“吵什么吵?她不过还是个孩子。”老板娘接过了话茬。
“孩子?自己还是个孩子?”叶枚不觉好笑,她不知道老板娘这是夸她年青呢?还是嫌她发育不良?但不管怎样,她还是给她解了围,“燕芳,帮他洗。”
叶枚见老板娘不让她洗,心里就害怕起来,害怕他们明天真的就撵了她走。她没趣地退到了一边,心里正兀自忐忑不安,这时燕芳就拿了毛巾喊她过来,叶枚便惶惶恐恐地走了过去,燕芳就把她按在了椅子里,并且还给她围上了洗头用的白毛巾,她这才明白老板娘喊的“给他洗”,原来不是“他”,而是“她”。
“记住!今天我给你怎么洗,以后你就给客人怎么洗。 ”燕芳说着十根手指就象十根耙齿,抓得叶枚是头皮直疼,叶枚也不敢吭声,只是咬紧了牙皱眉,当她疼得实在是难熬之时,就把头随着燕芳的指甲而转动。
“怎么了,你的头干嘛老是摇?”燕芳问。
“你抓得──疼。”叶枚只好如实回答。
“疼?你怎么不早说呀!”燕芳抱怨道。接着她又说道:“给客人洗头,先要轻抓,然后指尖才慢慢着力,如果客人皱眉,一般不是抓轻了,就是抓重了,或者就是有什么其它的不满意,所以上午我跟你说,要注意客人的表情……”
叶枚的头皮还是被抓得生疼,也不管她说什么,问什么,总是一个劲“嗯”“啊”地附和着。
燕芳见老板和老板娘都上了楼,就偷偷地告诉叶枚说:“你以后不光是要学洗头,还要学洗面,学吹风,学剪发,学化妆等等,不过这些你都要偷着学,暗地里学,不要让老板和老板娘发现。”
“为什么要暗地里学?”
“因为这些东西他们一般是不教的,要在培训班里花很多学费才能学得到呢! ”燕芳回答。
对于燕芳的话,叶枚尽管听着,但是却没有往心里去,因为她压根儿就没有想着要学这些东西,或者要靠这些东西来谋生。她默不作声,想自己来此无非是想先找个容身之所,一有机会她就会尽快地离开这里,因此她并没有打算长期在此干下去的意思。
燕芳还告诉她,老板和老板娘都是四川人,在此开间发廊也不容易。发廊不向外做“生意”,所以就很少有人来此捣乱和找麻烦。
“不向外做生意?老板今天不就在向外做生意吗?”叶枚听了燕芳的话,不解地问。
“我是指那种‘生意’。”
“哪种生意?”
“你真的不懂,还是装不懂?”燕芳有些不快。
“看你说的,我怎么是装呢?我刚来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我怎么知道你们老板向外做什么生意?”叶枚见燕芳不高兴,便认真地说。
“在这里‘做生意’是指卖淫。”燕芳回答。
“‘卖淫’?”在家里叶枚常听人说,发廊和饭店一般都是不正经的地方, 是卖淫的巢穴。她忐忑不安,唯恐上了贼船,恐惧而又担心地问:“那些‘做生意’的是不是都是被逼的”
“有的是,有的不是。”燕芳说着拉过了叶枚的手,她见叶枚的指甲剪得齐齐的、秃秃的,就又说:“你应该把指甲留起来,做洗头妹没有指甲是不行的。”叶枚看了看燕芳的指甲,坚而长且硬,但同时她也看见了燕芳的手又红又肿,便问她手怎么了,燕芳就回答说给人洗头洗久了,被洗发水泡的。叶枚替她怜惜,燕芳就笑着告诉叶枚说用不着替她怜惜,不出一个月,她的手也会和她的一样。她们说说笑笑,收拾完了店铺,便上楼睡了。
叶枚同燕芳合睡在一张大床上,干净、舒适。叶枚觉得从小到大,她再也没有这样舒服地睡过,躺在了床上,她似乎感到了人生极大的满足,离家几天来所有的疲惫与不堪也似乎在这张床上得到了医治,她很快地就进入了梦乡。当她醒来的时候,她才知道她浑身的酸疼与疲惫并没有得到彻底的根治。临睡之前,那些没顾得酸、没顾得痛的地方,现在都酸了起来,痛了起来。叶枚感觉她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不是她自己的,她感觉她每一块肌肉上似乎都充满了痛神经、酸神经,任何一块,只要稍稍一碰,都会有着说不出的痛,说不出的酸。她感觉脚疼得最厉害,就坐了起来,开了灯,她看见脚上巳被剔破的水泡的皮,已经被鞋子磨掉,露出了红红的肉,有些吓人,叶枚便用卫生纸将其包了起来。清晨她和燕芳下楼时,老板娘就盯着她的腿问:“昨天你来的时候,腿好像并不瘸吗?”
“她脚烂了,痛得很。”燕芳替叶枚作了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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