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一天,落日余晖穿过窗棂照亮了小屋,拿起一本诗集,翻页过处,抖落的灰尘在书桌前那条光柱里飘来飞去,能够看得十分清楚。泡了一杯茶,热气腾腾的。茶叶是父亲从老家寄过来的,已经放了好久,今天是第一次冲饮。在透明的玻璃杯里,水是淡青色的,数十枚泡展的茶叶漫无目的的上下浮沉,远没有在商场购买的茶叶的那种优雅姿态。
落日渐去,只剩金黄的余光给对面的山峦一种缥缈轻纱。轻呷一口冒着热气的茶水,本想着必有淌过舌尖的丝滑和清香,但下咽过处,尽是苦涩。这植物浸泡后的味道,竟能苦的让人一颤,心中不免埋怨家乡的茶叶果然是乡土之物,无法和那些昂贵的名茶相比。苦涩归苦涩,但喝过一口,却能给人一种清醒之感,就在那苦涩的一瞬间,突然能回忆好多东西
这种茶大多生长在山野僻壤,家乡那方热土在养育了那些淳朴的亲人之外,给了这只发绿叶的生物以茁壮的机会。父亲喝了它一辈子,一个白色瓷缸子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茶垢,棕黑色的,每每看过之后,总有一种想要洗掉的冲动,但我知道父亲是不允许清洗的,用他的话说:没有茶垢的杯子喝水不香。 父亲喝茶不是用水泡,而是煮。盛满一瓷缸山泉水,放一把赶集买来的老茶叶,在火塘或者灶门口用火钳平整一块地方,再扒拉几块红的欢笑的柴炭,就把瓷缸放在上面,让柴炭和旁边跳跃的火苗源源不断的对其加热。
随着缸子中温度的升高,瓷缸的边缘会有许多白色的泡沫,我猜想那定是初春第一场雨留在上面的痕迹,慢慢的,茶叶原生的苦涩味逐渐被煮了出来。水完全开了以后,还得让其继续煮沸十几分钟,这时,缸中的水会冒出许许多多顶着茶叶的水泡。等感觉差不多的时候,父亲会拿一支筷子,放在瓷缸的边缘,拿起瓷缸,略微倾斜,然后让茶水顺着筷子和瓷缸边缘的缝隙间缓缓流出。这样可以只把茶水倒进杯里,而不至于把茶叶也带进去了。经过此番加工的茶水,颜色变得不像泡出来的那般青绿,而完全是一种深沉的棕黑色,飘散出来的味道也更加浓烈,是一种醇厚的苦。
以前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偏爱这种苦涩的液体,直到慢慢长大,直到浓浓的苦涩浸润了整个肺腑,我才逐渐明白个中道理。
父亲曾告诉我,煮出来的茶水可以提神、解乏、开胃,对身体很好。在每每感到乏力、困惑的时候,煮茶就是他能量的来源。小的时候,家里很穷,哥哥姐姐和我都得上学,对于当时的农民之家,经济负担自然异常繁重。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除了通过繁重的劳动来换取那少得可怜的工钱,别无他法。随着政策的不断调整,家中的境况逐渐好转,父亲可以不为几个孩子的学杂费而成天操劳,但是好运总是不会常驻。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家乡是重灾区,损失颇为惨重。同年八月,母亲出门打工,一次突发的泥石流让她半身不遂,而与母亲一同打工的一位堂姑和堂婶不幸遇难,雇工的老板瞬间破了产,给母亲治疗的钱只好由家里来筹借,整整十多万。当时我读初二,哥哥刚刚高中毕业,救命的钱对父亲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父亲在那段日子,整个人憔悴的不成样子,他不想吃饭,就自己煮一缸子茶喝。最终还是借够了手术费,在母亲等待了三天后,他把钱送到了城里的医院。父亲很无奈:没有钱,人家就不给你治疗。母亲的手术进行的很顺利,但是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学习一向很好的二姐读完了初中就辍学了,而后续和遇难的两家亲戚间的各种误会,也让父亲着实难受了一段时间
从那以后,父亲突然间就戒掉了抽了二十多年的的烟,完全没有别人所谓戒烟的过程就如同死了一次的说法,就在不知不觉间,他就再也没有买过烟。后来的日子,每当繁重的劳动压的自己十分疲惫的时候,他就煮一罐浓茶。无论在炎炎夏日还是寒冬雪天,茶成了他最爱的饮料。我十分惊异这平常的液体竟能给一个人那么大的力量,大的足以让他撑起来一个家庭。
如今,母亲身体已经慢慢恢复,大哥大学毕业后自己找了工作,二姐的第二个女儿也出生快两个月了,家里的境况逐渐在好转,只不过父亲喝煮茶的习惯一直没变。多年的操劳把他折磨的全身是病,每到天气变化的时候,关节就会很痛,吃一般的药不管用,他就坐在火塘边,揉揉膝盖,看看老黄历,写两个字。火塘中间,一缸子热茶正热气腾腾的冒着水泡
夕阳已吝啬的收回了炫目的余晖,宁静的夜晚笼罩了大地。轻轻咽一口已经变温的老茶,着实没有父亲煮茶浓烈的苦涩,但是流过咽喉的一瞬间,在淡淡的苦涩中竟夹杂着丝丝的清甜,整个肺腑突然间就都浸润在了一种安逸之中,和宁静的夜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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