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时会对某种食物形成长久的记忆。就像多年前姥爷做得那碗荷包蛋的味道、形状、连带盛它的那个大碗我都记得清楚。
姥爷家和二姑家,还有大娘的娘家是一个庄子的,相距不过几百米远。今年春节去给二姑拜年,我想顺便去看下姥爷家的老房子。
我们先是去了大舅家,本想拍了照片就走,可恰好大舅的邻居在家,要留我们在他那里吃午饭,这样拉扯了下,二姑那边电话来了,只好罢了去看老房子的心思。

姥爷走后,大舅、小舅、小姨都在无锡定居,春节也回来的少,老房子后来就易主了。
原先我在老家的一个公众号里看过姥爷家的房子,几十年了,它竟然一点也没变。
听说买下它的人在那个屋子里圈牛,就是这样糟蹋,它门口的两根柱子还好好地立在那里。
空了的房子就像空了的心,任谁也无法填满它。
我没有见过我的姥姥,她跟母亲得的是同样的病,在母亲还没有嫁过来的时候就走了。后来姥爷一直是一个人,再后来母亲离开家,大舅成家继续和他住在一起,日子总算是热闹了很多。
每次去姥爷家,因为要走很远的路,走走歇歇怎么也得一个多小时,这还不连带转到镇上给姥爷买东西的时间。
那时候,姥爷已经不能走完整的路了。他摔了一跤,成了中风。
大舅请假回来伺候他,母亲也经常过来看他。我们在街上买了只鸭子,又买了个西瓜,穿过镇子东边的竹林,步行几公里到姥爷家去。
他住在大舅的新房子里,即使是在伏天,那半山腰的房子也很凉爽。
可鸭子跟我们走了一路,却干渴得很。我知道它快要死了,但我想让它死的舒服一点,就去厨房取了点水喂给它喝。它显然是真的渴了,两扇嘴巴不停地啄水,但身体却抖得厉害,眼神里满是慌张。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它。在家畜里,我对鸭子的眼睛有种特别的感觉,它们的眼神里总是带着警惕和不信任。你很难和它们真正熟络起来。而鸡就不同,它们可能会走到你身边找吃的,还会一不留神飞到饭桌,锅台上面。
你很难获得一只鸭子的信任,即使是你从小养到大的鸭子。
我对家畜总有一种魔幻兼浪漫主义的情绪。有一次我和母亲要给姥爷送我们家养的小鸡,那些小鸡已经有一两个月大了。母亲用篮子挑着,但没走几百米远就在老庄那里侧翻了,小鸡洒在田里满地儿跑。
母亲跟我说,你之前给每只小鸡取名字,现在试着用名字唤它们回来吧!
这么多年了,我早就记不得那些小鸡的名字了。我是第一个给它们取名字的人,是第一个用它们的名字把它们喊回来的人,当然也是最后一个知道它们叫什么的人。
当你和区别于人类的物种建立了某种共情时,那个物种就在千千万万中被区别开来,并有了人类的某种特质。

我饿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随时随地都可能感觉到饿。玩累了会饿,嘴馋了会饿,伤心了会饿,睡醒了也会饿。
反正我就是饿了。还没到开饭点,家里没吃的,姥爷不知道怎么办。他看看我,又看看门前的那几只鸡,说:“我给你打荷包蛋吃吧。”
他去厨房烧火,我坐在堂屋里等他。那碗荷包蛋,加了白糖,甜的腻人。一个广口大碗里盛了四五个,我一口气连汤都喝干净了。
后面为什么我没有再记起这种口味的荷包蛋呢?是没有人给我做过,还是吃过也忘记了,单单这碗却记得那么清楚。
自从母亲走后,我很害怕我的亲人会走,他们都是我童年的镜子,一面面地碎了再也不能修复。我害怕再也没有人跟我说起童年,就像某些事单靠你一个人无法证明它真正存在过。
毕竟那些不是我一个人的记忆,还有他们的记忆。
一个人在他的一生之中,究竟会有多少人参与到他的生命里呢?
亲人?朋友?爱人?孩子?
这些人的片刻记忆,才拼凑起他完整人生的记忆。
我跟姥爷之间的记忆,在我这里就剩下那碗荷包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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