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的感情中,和深柜恋爱就像喝中药,一方面治了寂寞的病,一方面,是药三分毒,服用过久,深柜会毒伤恋人,也最终伤了自己。
亲历:乔松
1
我和老王自然是在软件上认识的。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是深柜。你在现实生活中也许还能遇见个什么罕见的清乾隆紫檀雕花柜,但想遇见个深柜,比逼一个0做1还难。
但是老王还是在软件上跟我打了招呼,还发了一张自己的照片,竟然不是销毁照。
我第一感觉,这人很坦诚,原因当然也不排除他很好看这个事实。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他仔细看过我社交软件的照片,知道我不是他生活圈里见过的人;另外,他观察了几天,软件上显示我们的距离始终是28km左右,他终于放心地打招呼。
我们在一家麦当劳见面,见到他时,他嘴角还沾着沙拉酱,在我到达前一定是狼吞虎咽一番,他舔着嘴角解释,说自己是赶着见我,中午抓紧时间做实验没来得及吃饭。
他咧嘴一笑,憨憨傻傻,暖和得很,我对厦门还很寒冷的2月竟也不再讨厌。
像许多初遇时的相见甚欢一样,我们聊得很好,他鲜衣怒马,壮志勃勃,目前在厦大翔安校区读研,计划出国读博。那时他才告诉我,他资料上写的29岁是瞎写的,他比我大两岁,24了。哦,资料是假的。
本科毕业后的我,在初入社会的洪流中迷惘,突然眼前出现这样一个有坚定人生方向的人,让我心生倾慕和向往。
2
我们交换了微信,分开后我回到家收到他的信息:“我挺喜欢你的,想问下你对我是什么感觉。”
我回复:“与其在乎我对你的看法,我现在更在乎你心里对我的感受。”
“哈哈,你真会说话。期待下次见面。”
我不是会说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见你第一眼,我就害怕失去你了,所以更在乎你对我的看法。这话我没对他说。
爱情来的时候,像飞鸟划过水面带起涟漪,鸟飞远走,水面的波纹久久无法平息。
“下次见面”迟迟没有见面,他说要开组会,要新增某项实验······微信也减少了交流。我给他打过一次电话,跟他说,如果你觉得两人没有可能,就请说出来,不要······不要拖着我,我想生活是继续向前的。
我说这话是没有底气的,毕竟我什么都不是,我们什么都没确定。他说,没有你想的这个意思。
有天他主动联系我,说下午要和同学去岛内咨询留学事宜,结束后可以在岛内见见,大概4点联系我。我一阵欣喜,刚好下午的工作在岛内威斯汀酒店。
近一个月漫长的等待,终于等到这次相见,4点钟他还没联系我,正好工作没忙完,也就耐着性子熬着,却早已无心工作。5点,我走出酒店大门,天有些灰。
我发消息问他哪里见,他回得很快:还没忙完,下次见。此后一夜无话,一夜绵长春雨冷。
我怎么都想不明白,究竟是他把喜欢太早说出口,还是像那么多聊天套路一样一开始说些咸湿的话。不想了,不想为一个人魂牵梦绕,所有投掷出去的信息就像掉进了黑洞,没有确实的回应。我删了他的微信。
第二天,我收到了他的深情款款的加好友申请,他说自己这段时间太忙,留学的事情繁杂,导师给的压力很大,但他不是想吊着我,也不想拖着我,他是真的喜欢我。
“看来我们必须见面了!我要见你!”他发来的是文字,但我脑中仿佛听见他浑厚的嗓音说出这话,像是在角楼上敲响雄浑的大铜钟,在全世界面前对我表白一样。
仰望着鳌园的海,我们站在延平故垒那个大石头旁,夜里,只听得见小叶榕树的叶子在轻轻晃动。
我们俩面对面站着,聊同学,聊工作,聊他喜欢的费德勒,聊得不胜欢愉,却聊得心不在焉。渐渐地,两个人越靠越近,想亲吻却不知道什么时机亲下去才合适,眼睛往别处瞟,甚至问些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
亲上了,等到终于亲上的时候,却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也许是风一吹,两人没站稳就亲在一起了呢。我们亲得很轻,很礼貌地用嘴唇问候,渐渐地越来越温厚,越来越深沉,直到舌头彼此探索,却怎么也探索不完。
旁边的楼上有人下来,他一个激灵把我推开,也许是被吓到了。我也有点惊吓,但分不清是因为那旁人,还是他的大动作。等那人走后,他牵着我的手离开大石头,我才发现,我下面有些湿湿的。
身体是最诚实的啊,我们在一起了。
3
“老王,在一起了总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我叫他老王,并不是昵称,是因为他只告诉我他姓王。
“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
“你喜欢我,我喜欢你,真爱可以战胜一切。”
“这和真爱有什么关系,我就是想知道你的名字啊。”
“你有我微信吧,有我手机号吧,还怕我跑了吗?”他足够坚持,我不够作妖,那就还是叫老王吧。
老王人高马大,练得一身腱子肉,不论外形长相,看到的人绝不会产生任何和gay有关的联想。但“老王”总会让人想到“隔壁老王”的猥琐形象,和我的优质男友完全不搭,所以平日我叫他“宝贝”,他也乐意叫我“宝贝”。
老王实验真的很忙,闲余时间不多,有空就去健身。他不喜欢阅读,他说自己读书读够了,能不看就不看。
“我还以为你喜欢读书呢,从小就是年级第一,将来还要留学。”
“那也是为了我妈。为了她,我读的专业、现在研究的方向,全都不是我喜欢的。”
我一时语塞,顿了顿,问他:“好吧,那你留学几年?”
“5年。你会等我吗?”
“嗯,我会的。”
他亲了我,说爱我,说此生非我不爱。
也是多亏了让人很忙很忙的实验,我进出老王的宿舍楼,从来一个人都碰不到,那些可怜的学生都被自己关在实验室。老王住两人间,室友一到周末就去找女友了,周日下午才回。我便有了可乘之机。
老王做完实验回到宿舍,就会把我抓过来一顿亲,每个共度的夜里,我们都很愉快。他比我大,但在我面前像个小孩子,会噘嘴撒娇,像在父母面前一样,我觉得他的搞怪很可爱,搓着他的脸。
第二天是周日,老王难得有时间,我们决定去万石植物园,他听说下午去不用买门票。
对于一个月只能从导师那边领到1500块的他来说,能省则省才是生活的主旨。我一个月实习工资也只有三四千,我认为我应该承担起责任,因为他说真爱可以战胜一切。
可明明他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有逻辑联系。不管啦,我喜欢他就好。
和老王出校门等车的路上,一个女生突然跑过来打招呼,我隐约听见女生叫出老王的名字,老王提高音量,很灿烂地和女生打招呼,非常流利地向她介绍我:老王的高中同学,最近来厦门工作,今天有空所以来找老王,两人出门一起见见其他朋友。
女生很主动,端庄又大方,没想她和我一样都是基督徒,一时亲切,竟聊了好一会儿,临别时想要加我微信。老王立马推着我说车来了,然后转头对女生说:“我回头把他微信名片推给你。”
在车上,我俩聊起那个女生,“诶,我的微信你给她了吗?”
“我刚是在帮你挡麻烦,这女生是我们学院的,你是不知道,她很乱的。”老王皱起了眉头使了个眼色,“还有啊,你以后别穿这么花的衬衣。”
“怎么?”我不解。
“就······就看着很gay啊,还有,你的耳钉能不能摘掉。”他又压低了音量。
“我耳钉这么素,而且很多直男也戴耳钉啊。”
“哎呀,我不喜欢可以了吧。你这么好看,不用戴耳钉也超级好看。我们晚上吃王品好不好,我好久没吃牛排了。”
“好。”我咬咬牙答应了。
4
老王做实验像他导师赚钱一样,永远没完没了,但他每个月还是只有可怜巴巴的一点补贴。
他为了申请留学,不断地发表论文,在知名的行业杂志上发表了超过要求数量的文章。老王每晚回宿舍很晚,他很自律,只有回宿舍才会给我发信息。
我每晚守着手机,等待屏幕被点亮的那刻,自从他进入我的生活,我才知道一个人可以这样努力,他点亮了我的世界。每晚睡前老王都会说些甜腻的话,时而开开黄腔,是情侣间的情趣。
我很渴望他,但只能等到周末才有机会潜伏去厦大。
终于等到可以与他逛超市的时间,这种日常的生活足以让我感受甜蜜。我们在日化用品货架上挑选香皂,我正问他喜欢哪个味道,转头看他,他面色冷漠,看都不看我一眼,径自地走了,仿佛我是一个陌生人,又仿佛我是一个他厌弃的人。
他速度之快,我来不及反应,站在原地愣了好久。过了一会儿,他从另一头绕到我身边,非常委屈和惊恐地对我说:“对不起,我刚看到我学姐了。”
我很气又哭笑不得:“那又怎么样呢,说我是你同学,是你朋友,都可以啊。”
“不行!她特别聪明,肯定一眼就看出来!对不起啦。”
夜里,我们躺在一起。
“宝贝,有朋友知道你是吗?”我望着天花板问他。
“有一个女生朋友,我跟她说过。”
听老王这样回答,我松了一口气。
“说完我就后悔了,我一直记得我告诉她后她的表情,她说‘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是!’”老王翻了个身,他依旧很懊恼,“我总怕她跟别人说。”
“那······你怎么打算我们的未来的?一辈子躲在柜子里?”
“我这辈子不可能不结婚的!如果有人知道我的身份,我会去死!我妈如果知道我是,她肯定活不下去!对不起······”他突然一阵懊恼的情绪宣泄出来,像摇晃后迸开的香槟塞。
我像是被人钉在了床板上,动弹不得。他每晚都说爱我,还让我等他5年,我幻想他就是那个踏着七彩祥云的人,在历经磨难之后,最终会来到我面前。我还偷偷拿起书本,为了成为更配得上他的人,我决定考研。
“那你之前对我说的话,都是胡说?”我不敢相信,便用了疑问语气,而不是质问他。
“对不起。”
5
第二天上班,坐在电脑前,我突然感到一阵无望袭来,“我这辈子不可能不结婚的”像一句决绝的话,似乎马上就要在地上撕裂一道口,让我措手不及,从幸福的热恋中跌入深渊。
我感到自己控制不了情绪,立刻跑出办公室,给老王打电话。
“我在做实验啊,晚上说可以吗?”
“你昨晚的意思是不是不要我了?”我收不住眼泪,他不要我了吗,他不要我了。
“对不起,我不想你难过。以后的事情不是还没到吗?别想了好吗。”
“你现在已经给我判了死刑,以后的事情不是看得到结果的吗?你都把那样的话说出口,我怎么能做到不想!”
“我会努力的好吗,我努力读书就是为了延迟结婚,等我有能力掌握人生的那天,我就回来找你。”他的话起了作用。
晚上,我们像往常一样聊天。他给我发了一箱李子的照片,说是同学带来的,现在是青的,等熟了带给我尝尝。我说好。李子没熟肯定很酸,但他一对我说话,我就觉得甜,我期待。
再晚些的时候,他发来消息说,想跟我聊聊,我莫名预感大事不好。
“宝贝,对不起。我们能做朋友吗,朋友以上的朋友。”
“这是要分手吗,一个小时前你还不是这样。”
“我突然发现我的肩上好重,我爸妈的期待,我的未来。我无法让你融入我的生活,无法介绍朋友给你认识。你的爱让我压力好大,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出柜。”
我觉得全身冰冷,我却又突然清晰觉得,这些话是他和我认识以来,说得最真的。
那以前的承诺算什么呢?
你没有能力做到,为什么又要轻易承诺?
为什么不慢慢地让我接受这个现实呢?
为什么一小时前还给我希望,一小时后让我从高空重重摔在地上?
“对不起。”
“你总是在说对不起,你的对不起真的很廉价!”
人渣是什么,人渣就是一直说对不起,但从来不会改变。
“松松,”他把称呼换成了我的名字,转换率真是高啊,“我真的不知道啊,为什么老天要让我终究有一天去伤害一个爱我的人,为什么我们是同性恋······”
“松松,我答应你,你需要我的时候,不论我都在。”
“可我现在······就······需要你呢?”我泣不成声。
“松松,成熟一点吧······”
我彻底崩溃了,这个男人,到底哪句是真心,哪句又是假意。态度颠三倒四,说话前后矛盾,一句话刚说出来就打脸前一句说的话。
我才明白,他之前的甜言蜜语都是为了“维稳”,等到一切瞒不住的时候,我就成为一个向他索取未来的麻烦鬼,更有可能把他拉出柜子,所以,分手是最好的选择。
“松松,我们别再见了好吗,我怕见到你更难受。”
“滚吧!”我对着电话那头大吼,把手机狠狠摔在地上。连为什么分手都不敢坦荡荡说出来,还依然想做个好人的人,真的是恶心透了。
6
你是同性恋啊。
是啊。
可谁在乎呢?
和老王在一起的时光,我能感受到,他生活中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谎言和警惕中,我百分百的时间都生活在和他的未来幻想中,我们的甜蜜仅仅止步在打开柜门之前。
最后,我还是没机会尝到熟得正好的李子,我连和他交换姓名的资格也没有得到。
我不认识他任何一个朋友,只看得到他三天的朋友圈,并且时常没有更新,更新也只是转发文章,我还要忍受他因为害怕而施加在我身上的种种委屈。就连我俩并肩走在马路上不小心碰了下手,他会像被防狼器电到一样弹开手······
多少个周末,我遵循他的旨意,坐近两个小时的公交去找他,做贼心虚般地躲避旁人的眼光。我本来不在意这世界上是否有柜子,但老王一点点为我打造好了一个柜子,它更像是为这段爱情送葬的棺材。
他一生注定纠结满腹,从刚与我认识时就颇费脑筋,到与我分手时冠冕堂皇,一个对自身性向都不敢坦荡的人,在其他事情上拿不定主意也是再正常不过。他从一开始就在吊着我,只是最后吊不住了,只得分手省事。和这样的人一起,我的人生是无法前进的。
“性取向”真的只占生活的很小一部分,“同性恋”这个身份,只是众多身份中的一个而已,它像“素食主义者”“甜食爱好者”一样,只能被视为一个人的兴趣点罢了。
后来,我不担心老王说的被人知道性向后会去死,一是因为他密不透风的行事风格,二是因为,他非常爱自己,不会伤害自己的。
我没有再联系老王,而是选择一个人熬过被人硬生生从热恋拖拽出来的疼痛。那个轻易承诺的人,和背叛之人一样,不值得原谅。
而柜子里的你啊,你没有罪。
每个夏天都很漫长,每段爱啊,都很荒唐。
文:陈荒野
图片:来自网络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