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过世两年后的一天夜里,给母亲投了个梦:“我杀了个人,终于为你报仇了”。是的,至死,父亲都有个心结未了。
祖上是湖广填四川时移来的贫农,犹如无根的浮萍,四处辗转。只有解放后,才在这个村落下根来。在那个年代那个环境,人命如草芥,只能凭毅力顽强的活着。
爷爷是个裁缝,完全手工的那种。走街串巷有点见识,就让父亲去上学,文化大革命爆发,学业中断后,又赶上了修铁路,并在铁路上入了党。回来后在村上也算得上有为的年轻人。
村上最大的官----村长可不这么认为。因为越有本事,越不会好好听话,对他的威胁就越大。所以父亲理所当然的受到了狠狠打压。有机会安排的工作,阴差阳错的就黄了。好不容易分到了一间房,并争取到供销社代销店的机会,也被别人抢夺了。
她不是别人,她是村长的女儿,要嫁到我们的大院里来,对象是乡长的儿子。据说他们看中了这一块风水宝地。而噩梦也从这两个祖宗一样的邻居搬来后开始了。
在穷山恶水,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村乡一级组织就是农民能看到的天。而这个长公主和皇太子又是他们父母亲众多孩子中最受宠的孩子。所以女的嚣张跋扈,男的好吃懒做,共同拥有的一个特质就是螃蟹走路“横着来”。
好吧,房子和商店给了就给了吧。要在这地生存,就得忍气吞声,敢怒也不敢言啊。估计正是因为得到这些东西太容易了,他们就越发变不用讲道理了。
好田好地的占着,还要去争别人的田界地限。后来供销社撤了,十字路口一家人开起了私人商店兼打米、粉碎、面条一条龙的加工厂,生意红火的不行。这霸王似的两口子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把钱挣了。
在那建房要证,砍树要批手续繁琐得要死的年代,他们轻而易举的就在人家对面建起了两层楼的砖房。经营项目一样。并用恐吓、辱骂等下三滥手段搞恶性竞争。矛盾最白热化的那一次,那个玩世不恭的太子爷,抓起一管火药枪就向那家男主人扫去。
旁人见势不对,眼疾手快轻轻把枪筒子往天上抬了抬,才侥幸救下了惊魂不定的一条命。影响太恶劣了,镇上派出所来人了,抓起他关押了起来,不过十多天又放出来了。派出所副所长是他姑父。
出来后的他,彻底放开了,更加肆无忌惮。眼看面房和商店开不下去了,他们又瞄上了跑交通运输,因为村上一家人跑客运已经发家致富。于是他们以儿子为名义挟制双方父母出资,买了辆车,装人载客皆可。
他们的儿子与我同龄。他的父母把恶表现的淋漓尽致,而这个儿子却像是来为他们赎罪的。小的时候,因为大人的为人,他受尽排挤和孤立。父母在外面与人交恶,他从不掺和,反而对人一脸歉意。
儿子学了驾照负责开车,父亲买票。有一次,因为儿子对父亲在竞争中的卑劣行为强烈不满,两父子发生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吵,不愿同流合污的儿子罢工了。盛怒下,没有任何驾驶资质的、胆大妄为的那个老混世魔王自己钻进驾驶室,方向盘一扭就把车发动起来了。
车子从悬崖上翻下去,滚了几圈才停下来。崖不是太高,下面有河床阻挡。一车人轻伤、重伤,全部挂彩,幸好没有人员伤亡。
病人全部躺倒医院里,惹祸了的他却潜逃了。医药费一分不付,气得伤者告到了法院。告到法院也没有用,反正耍赖,最后老实的乡下人也只有不了了之。
我们家一直毫不引人注目。重教育的父亲把全部心血都放在我和哥哥身上,直到我们两兄妹都考学离开山村,引起了轰动。从此也把麻烦引到了家里。
那家的男人逃难去了,家里的女人仍然虎威不减。在家里养了两条狼狗。畜生也学人,她家的狗特别凶,不光叫,还下得嘴,给它吃的也喂不熟,六亲不认。而我家在上方,做任何事都必须从她家门前过。
有次母亲背着东西,狗子追着撵,她气急,就把手上的弯镰举起,做势吓一吓它,结果狗主人看到了,破口大骂,开始母亲没有回嘴,直到她习惯性的辱骂别人家的闺女,把脏水往我身上泼的时候,母亲才和她大吵了起来。
就此,她冲锋的号角再次拉响了,重新定义了生活的目的后,天天污言秽语的招惹我母亲。母亲实在受不住了,和她彻底撕开了脸对着干。一次父亲不在家,和母亲吵凶了的她,直接冲到我家里面,偷袭似的举起镰刀对我母亲的头部猛砍,毫无防备的母亲,一手护头,一手去抓镰刀。
还好母亲人高马大,只是造成了皮外伤,并没有危及生命。父亲闻讯赶回来,把母亲送到了医院,头上十多处伤口,封了几十针。那个女人还不解气,把我家从她家屋檐下穿过的电线全部饺断。
村上来人了,乡上来人了,却没有具体解决方案。说是女流之辈打架,分不清对错。调解调解就过了。父亲一辈子爱母亲如命,从没有伸起手弹过她一指头,如今看到母亲遭此戗害,心疼的背转身悄悄流眼泪。一个男人的无奈、隐忍和仇恨,就像熊熊烈火,燃烧在胸腔里,几乎要爆炸。
父母亲都太善良,要与恶人比恶,他们显然不是对手。后来,我和哥哥都在外面工作,慢慢就把他们从农村接了出来。从此远离了那个是非地。
只是母亲头上的旧伤总是在阴雨天,隐隐作痛。那些地方没有头发,伤疤依然那么醒目。我们心底的那个伤口也就迟迟无法愈合。
但我们只有精力去忙于生存,随着那女人也出外打工,渐渐断了音讯,我们也只得学着淡忘了。
后来父亲早早的得了病,带着他一生未了的很多事情去了天国。直到那日,母亲给老家的堂伯打电话,知道了那家的儿子,骑着摩托车,为了避让一个乱窜马路的老人,把车子开向了路边电线杆上,人飞出几米远,头摩擦着地,脑花都流了出来。
接着母亲晚上就做了那样的梦。当母亲告诉我这个信息的时候,我不由的打了个冷颤,如果真是父亲干的,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的父亲怎么就转了性情,变得和那两个人一样残忍了呢?
曾经有过的恨和过节,早已烟消云散。父母有罪,不能让他们的孩子来承担吧?为什么恶总是选择对善下手?那个孩子一定是投错了胎,前辈子欠了他父母的,这辈子来抵罪的吧?记得他淳朴憨憨的样子,为了他的父母,背后承受了太多的唾沫和诅咒。所有的罪过都交由这个纯良的孩子来承受,是不是有点不平?
父母是无法选择的,死亡是不是他最好的解脱呢?可我依然觉得是那么的心痛和惋惜。他的称王称霸的父母亲,会不会对自己过往的行为心生一丝后悔呢?
一直也因为这两个人,让我对故乡心生畏惧,长大后逃也似的离开了。也是他们,让我及早的见识了人性之恶,贪婪、自私、残暴、嫉妒。那失去束缚的权力是培育恶的温床,是恶的帮凶。最终让恶变成一种轮回。
如今,白发苍苍的两个恶人,卖掉了老家的祖业,守着老父亲给他们留在镇上的一套老房子过活。男人仍旧好吃懒做,混迹于酒楼茶馆,打麻将度日。女人苦劝不住,三句话不对就在外面吵得天翻地覆,顺手抓起什么东西两两对打。
走投无路的老太太只有投奔亲戚,在江浙一带打工为生,忍受着颠沛流离的晚年生活。不知道年轻时的蛮横和霸气还在不在?
一直不知道该怀着怎样的心情来写这两个人。想到他们曾经做过的事情,特别让人仇恨,卑劣的行径在乡村里得人神共愤。而看到他们如今的处境,又特别让人可怜和同情。
是什么造成现在的结局,除了他们本身的性格局限外,父母的纵容、以及他们手上失去监督的权力、乡邻的懦弱、胆小、怕事、明哲保身的处事态度,以及那个闭塞的环境共同助长了他们一步一步滑向了恶的深渊。
只是可怜那个孩子,下辈子如果投身为人,能不能选一对好的父母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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