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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新的荒诞文体的诞生

一种新的荒诞文体的诞生

作者: 亞眠 | 来源:发表于2022-11-23 22:06 被阅读0次

    有段时间没好好写作(疼痛、失望、厌倦多因并举),也不寄希望于国人的写作。我对缺乏创造力的国人强行馈赠予我们的精神大餐向来敬谢不敏(不过我对简书里的大佬们的文字倒是喜爱有加)。这使我几乎陷入一种悲观论调所营造的灰色氛围里。有时和同道中人偶或议论起写作的话题,我们一致认为如今只有给某人的作品写序言或给某个人物写人生序言的谀死佞生之文最有生命力,最富创造力。我们的文化界称之为报告文学。这是国朝独有的一种文体。它的存在激发了汉语写作者最令人称叹的想象力。你可以把玄奘做过的事写在某寺庙和尚的功德传记里,也可以把李绅的悯农之心安放在某个现实的官吏或文人的胸腔。每年从事晓康体文字杜撰的人都能从政府的金库里提取大量奖金。这令人称羡也令人反胃。但有件事的突如其来,倒是一下子动摇了我的看法。

    某天一早朋友发给我一篇公众号文章,打开一看全是大小相同、疏密不等的黑色小方块,插图则由大小相当、颜色深浅不一的马赛克组成。我以为是网速问题,慢慢往下拉就会转换成汉字。可文章拉到底也没见一个文字。倒是文末留言内容显现为真真确确的汉字。当我看了第一条留言(连同标点符号共9个字符),才恍然大悟。我试着解读这篇文章,我以为我读懂了。

    忽然间,我想起3月的某一天有一篇文章,在一个相对集中的时段里,以百十种文字(符号)的形式出现在网络上,蔚为奇观。而人们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就是因为要实现一个上升到“老子就要说”的最高级别的迫切表达需求。看来人们多数还是愿意选择在沉默中爆发。

    说话是人的一项本能,是一种天赋人权,如果加以限制会出现生理不适,如果长时间、多地点加以限制,则会出现抽搐、痉挛、惊厥、谵妄、哭嚎、震怒等不雅状况。哑巴也应当有说话的欲望,或有着较之于正常人更加强烈的欲望。有时我想,如果某人哑病被治好,他会不会一直说下去,直至口干舌燥,直至气竭而亡。他想一下子把所有想说的都说了,因为他害怕再度患病失语。

    由于上述文章的面世,我不得不重审悲观主义者们所谓国人只会模仿不善创造的说法。我深觉国人一点也不缺乏自主知识产权的伟大创造。上述文本的出现不惟令人瞠目,其于人道主义而言,更是远远超过了诺奖所举置的标准。但它们不会获得诺奖,因为它们缺乏诺奖另一个更为重要的标准:具有理想主义的杰出品质。它们不但不具有理想主义意蕴和色彩,且愁云惨淡、充满绝望。更要紧的是,诺奖的评委们过于老成持重,偏于保守,他们连里尔克和乔伊斯都不能接受和认同,更何况上述充满东方古老智慧的伟大而骇人的革故鼎新之作?说到理想主义杰作,不得不顺便提一提年来横空出世的《平安经》这部奇书。它是杰出的理想主义作品,但不是理想主义的杰出作品。为此它也不会获得诺奖。但无论它能否获奖,它的作者的创新写作手法我们都不能视而不见。

    我试图解开国人创造力爆棚之谜,就是说何时何地国人的创造力会被唤醒而呈现出倔强的活力。我发现当人们的意志受到空前挤压时,创造力即被激发,而当人们得到廉价而失去正当性的随意奖赏时则创造力趋零。也就是说,就创造力而言,挤压则活,奖赏则亡。那么你是想要创造力而甘受挤压呢,还是甘做行尸走肉,亦步亦趋而获得奖赏?我相信这是一个绝难的选择。因为在这里,你的愿望成为你的敌人,你的努力成为愿望的绊脚石。这就像在一个尸瓮里找寻北斗星,怎么做都可能是错的。

    不知在此引述“荒诞”这个概念是否适当,对它的全部含义我确实不甚了了。如上所言,侪辈在重力压迫下会创作出新奇古怪的作品,比方说马赛克文,平安经文,……但我们只从这些新奇的文本获得形式上的新鲜和刺激所带来的愉悦,尽管我们可以把它们想象成有着丰富内涵和高深思想的伟大作品,但仅限于想象,因为我们找不到通往其深邃淇澳宝库的密钥。于是我认为这是一种不折不扣的荒诞。加缪会在不同时间和地点对荒诞做出不同解释。记得他有一次是这样说的,荒诞构成世界和人物的特殊联系。荒诞是一种联系,在一种特殊的时空,当个体的人和世界将要脱节而无法联络,荒诞充当媒介。我不知道我理解是否正确。但有一点我不会错,他说荒诞感在随便哪条街上,都会直扑随便某个人的脸上。我觉得他说的那条街就是我现在所处的解放路218号。

    有时我不得不怀疑我们生活在花刺子模控制区,要么缄默,要么做他的祝捷信使。王小波先生认为花剌子模“有一种近似天真的品行,以为奖励带来好消息的人,就能鼓励好消息的到来,处死带来坏消息的人,就能根绝坏消息。”他还认为学者、作家的形象都近似花刺子模的信使。他们和花刺子模一起共同营造一个充满着喜庆和杀戮并存的乌托邦。

    我的身边怎么可能有个花刺子模?现实的清晰有时会让人产生轻微的眩晕。我有一副新配的眼镜,戴上它能使眼前的景物清晰起来,但有时也让人头晕目眩。一个写作的人,往往是占有的素材越丰富就越不知从何写起,他看到的越多、越实在、越清晰透彻,他就越发失去表达的能力。因为目力所及,没有一桩事,一个人,一番景象不让他觉得极其重要、不可省略,并使他犯愁、忧愤、失望、恼火。他想用一部作品囊括所有的东西,但他找不到孙悟空回收蟠桃会食物的那个口袋。于是,他的眼前出现了无数的疏密不同、颜色深浅不一的马赛克。马赛克文和密码电文毕竟不是加缪所希望在荒谬时代出现的伟大(高贵)作品。他说事情就是这样,与其他世界相比,荒诞世界更能从这种可怜兮兮的诞生中汲取其高贵(《荒诞的藩篱》)。我们只是被激发创作的活力,并向世人呈贡一种惊艳的形式。我们离内容的伟大还有着巨大差距。说到高贵,我情不自禁想复述一个电影场景,那是根据狄更斯的小说《尼古拉斯-尼克贝》改编的电影:尼古拉斯的父亲郁郁而终,他的母亲带着他和妹妹一起投奔到伦敦——一位成功的风险投资专家——他们的伯父那里。母亲告诉伯父,他们是按照他的亲弟弟临终前的遗愿来投奔伯父的。伯父冷冷地说,想不到一个因投资失败而死亡的人居然有权来安排一位成功的投资家的工作和财产。尼古拉斯听出伯父的恶意,他反驳伯父:我的父亲有着一颗高贵的心。伯父反唇相讥:那颗心停止跳动了。

    在此我想到祈祷这个词。因为我想为尼古拉斯伯父的那句话祈祷(那句既残酷又恶毒的话无论用在他的亲弟弟身上还是用在更纵深广阔的人世间,都真确而不过时)。其实我眼前出现的是祈祷的行动,即一个场景,一个活动的画面。我认为祈祷并非一个纯宗教概念,普通人——也就是不信教的人——也可以祈祷。比方说不信教的汉人遇到麻烦总会说老天保佑。这是一种标准的祈祷。身处这个时代的不信教的我们是不是应该祈祷呢?法国人阿兰在《理念与时代》里说,祈祷,就是感觉到疲倦来临,黑暗笼罩所有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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