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救三少。”
“我?”
不是开玩笑吧?
怎么是我?
初初醒来时,我便接到了这样一个任务。
“我很胆小的……小姐!”
“但这件事非你不可!”
“大师也这样说?”
我还是希望有转机,毕竟这里是鬼域,而我对法术什么的一无所知。
“唯你去,尚有生机现。”
连大师也这样说,他是从哪里看出我有除鬼的天赋的?
“大师您去不能么,您还有法力,还有修为,至少能对付恶鬼。”我试图再挣扎一下。
“此乃鬼城,惹一鬼,激众怒。众鬼皆群起攻之,我们则无路升天。”
“可……我又有什么办法?”
“你只要保持心中清明,不为鬼惑,不受鬼迫,便可一路畅通无阻,无灾无祸。”
“我还是不知要怎样做……”
小姐见我一脸茫然,从旁点拔道,
“大师的意思就是说,不管你见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要装作眼前空无一物,只管等见到三少,将他带到这里,就成功了。”
听着好似很简单,可我还是好怕。这里鬼影幢幢,晦暗阴潮……
我总有种感觉,万一我不慎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
正在胡思乱想,大师忽然又上前叮嘱一句,
“不过有一点要切记,千万要护好你的阳气。”
“阳气?”我不解。
“就是不要被鬼亲。”知道我会听不懂,他换了个更直白的说法。
“开玩笑,我吓得要死,还想被鬼亲!”
“话别说死,万一那鬼变成……你最想见的那位呢。”
“胡扯,这阴森森的鬼地方,我想见个鬼!”
大师的脑洞也未免太大了些,这种渗人的鬼地方,我脑抽了才会想些风花雪月的烂事。
稀里糊涂来到这片鬼域,稀里糊涂接受了任务。
见到了民国装束的大小姐,还有法力高深的茅山大师,却唯独想不起,我是谁。
我从何而来。
他们口中的三少,又是何人?
细观小姐那焦虑的神态言行,这三少多半与她有点纠葛。
不是意中人,便是心上人。
这三少若是救不出来,看这小姐神情举止,多半会是殉情而死的光景。
天下怨偶何其多,偏生我最见不得殉情这一种。
偏生又是我家小姐。
死便死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回过神来,才惊觉,这周遭,俨然己是地狱鬼府,冥界妖街……
大师己用法力将我送到鬼界,他说,唯有我用心感应,魂体便可出现在三少附近。
而眼前是一片昏黄阴郁的街道。
过往行人,人非人,鬼非鬼。
三少何在,毫无头绪。
我不敢抬眸细看,生怕被那些行尸野鬼发现异常。
三少是谁,怎样才能见到他。
这样一想,再惊觉,已置身一片血色阴沉的冥婚婚礼上。
眼前是古旧的窗棂,破败萧瑟的街道……
我茫然行走于其中,面色惨白的鬼仆从我身旁游过。
不敢回首,亦不敢四处张望。
小镇晦暗昏黄,窗棂四周都被钉死。
偶尔可见窗缝中残破的半片黄符。
诡异的锁呐吹响,震慑夜空。
鬼影憧憧,忽明忽暗。
空寂阴沉的街道上,一派死气,白幡招展。
目光所及,只有两列长长的诡秘阴沉的送亲队伍,在古老陈旧的民国街道上,缓缓前行……
如果感应没有差错,这便是替鬼母前来迎亲的鬼差队伍。
队伍中央,一顶夺目雕红的花轿。
花轿的窗口与轿门被大红纱帘包得严严实实,无法窥见轿中光景。
若我猜得不错,此刻被红绸绑在花轿中,协迫成亲的那位新郎倌,正是三少。
这么多的鬼差,根本无从下手。
我只能默默跟着喜队,伺机而动。
结果一直跟到了鬼母的婚典,也没找到合适时机。
但意外的是,也没有鬼差发现我。
我就这样顺理成章的混了进来,趁鬼差不备,躲进了东厢一间闲置的房子
而在进这个房间前,真正的新郎倌己经被我偷梁换柱。
不出半刻,传闻中的三少便会来到这个房间,与我接头。
我听到了窗外的混乱,喧华,吵闹……
在鬼母的眼皮底下,新郎倌会消失不见,这对她来说,必然是奇耻大辱。
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不过是在三少的后背贴了一张大师给我的幻形符。
明明还是三少,但在鬼母鬼差的眼中,却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样子。
所以,他们都以为新郎倌己逃走。
鬼母正派鬼差在四处抓捕逃跑的新郎,根本无暇顾及旁人。
我一直信奉这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躲进的这处阴宅,是鬼母居所东厢一处废弃的老房子。
接下来,我只需等待……
因为贴在三少身上的符,会让他感应到我的方位,找到我。
然后,我们就会一同离开。
又要避开四处搜寻的鬼差,又要用意念感应三少的行踪,着实耗费我的精神。
我蜷缩在门边,警惕地从窗缝窺探着外面的情况,战战兢兢的看着从窗外飘过一个又一个蓝色的鬼影。
若在约定的时间三少没有出现,我必须立刻舍弃这间屋子,寻找下一个安身之所……
我既害怕被人发现,又无比焦急等待目标的出现。
忽然,呯得一声,门外传来重重的撞击声。我还来不及反应,门就被一个重物沉沉撞击开……
闯进来一个跌跌撞撞的鬼影。
“哇啊……”我无法抑制地叫了一声。
那一刻,我怕得要死,心提到嗓子眼。
但还是硬着头皮将这不速之客撇上一眼。
没有幻想中的狰狞鬼面,没有死状凄惨的骇人之相,眼前人是……
初初一眼,我还是不可控制的心中震撼。
那双眼,既无比熟悉……
熟悉到似乎无数个午夜梦回都曾见过那淡淡含愁的多情眸;
又陌生疏离……
疏离到遍寻记忆都找不到曾与他的丁点儿零星回忆。
这样险象环生的环境,他见到了我,还是习惯性的微微一笑。
“叫这么大声……你很怕吗?”
他的声线一如生前般磁性好听。
那眼角的笑纹,似与记忆中的某种影像相重叠,那是一种如血缘亲情般的熟络感。
那笑容,莫名给我惊恐躁乱的心一份安定。
拜堂的红绣球被他慌乱中扔在脚下,婚服被他嫌恶的扔在一边,露出他原本的穿戴。
还是那一身华贵的墨蓝外袿,银丝绣边的蓝袍长衫,白色的里襟平展整齐,层层叠叠。
恍如生前模样,一般无二。
幽深墨黑的双眸,忧郁又深情。
精致的五官恍如生前。
是的,就目前的情况来说,三少他也己经是一只鬼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变成了鬼,他是不会落到鬼母手里,被协迫成婚的。
虽然他是鬼,据说当年死状也凄惨,此刻却也不见半点骇人之态,更无半分凄惨鬼状。
依然如生前一般,翩翩浊世贵公子的气质模样。
若不是气质依旧如此迷人,断然也不会被鬼母觊觎。
我庆幸刚才那一声惊呼没有引来其他鬼。
不过转念一想,幸而这里是鬼域,偶尔传出一两声惨叫是很稀松平常的事,那些鬼差并不会太在意。
“救我的人是你?”他也细细打量了我几眼,颇显意外。
“为何不是大师?”
我也想知道啊。我苦笑一下,耸了耸肩。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是我。”
他将手轻轻撘了一下我的肩头,又迅速移开,似察觉到了我肩膀处,微微的不可控的颤抖……
他无奈扶额道,
“你看上去比我还害怕……你真的能行么?”
被他质疑,我深感挫败。
心有不甘,争辩道,“三少难道忘了是谁在众鬼睽睽之下,救下了你,引你到这里?”
他眼中的情绪似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扶住了我的肩头,很认真地告诉了我。
“坦白说,当时你的幻形符没有贴在我身上。”
“什……什么?”我瞪大了眼,不可置信。
“是我从鬼仆身上偷走了符纸,才顺利逃到这里。不然的话,可能你等来的不是我,而是鬼母了……”
我顿感一阵脱力,三少之后的话让我更是尴尬万分。
“……那个时候,其实我早注意到了你。但你当时吓得眼都没敢睁开,你这么胆小……难为你了。竟会派你来,不知大师是怎么想的?”
我欲哭无泪,讪讪应道,
“我也不想的。”
这句话多少有点口是心非了。
如果知道救的那个人是三少。即便是担着风险,受些惊吓,我也一定万死不辞的。
因为三少的眉眼间,像极了我的亲人。
我命里虽无同胞的哥哥,但倘若有,大抵会是像三少这般气度吧……
温润儒雅,待人宽厚。
这样美好的人,不该死后还不得安宁。
他会有这番遭遇,想必也是生前被人谋害,被下了某种阴蛊,才会不入轮回,遭此横祸。
说不来心头那般悸动热血为何故,只觉得三少是我拼了性命也愿意保护的人。
既然我被选为救他逃离鬼域的命定之人,想来我某个前世一定是欠他的。
为了让三少安心,我极力作出一种让人可靠的姿态,用无比诚恳的语气和他说道,
“三少,我会救你,相信我。”
“我没有不相信你,只是你看上去,好像比我还害怕……”
“我是第一次嘛……又没有和鬼斗过,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见我这么坦白,他终于也认同般点了点头。
“三少,你怎么看上去反倒一点也不害怕,一点也不担心?”
“无所谓了……反正我都己经是一只鬼了,难道还会怕再死一次?”
“也不能这样说,你没听说过鬼也会魂飞魄散,还有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刑罚……”
三少眼中似有几分不满和薄怒,
“我生平又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果然坦坦当当,心境纯真如稚子。
即是作了鬼,也依旧坦坦当当,不曾有过半点邪妄欲念。
我油然生出的敬佩之情,不由得又添了几分。
见我有片刻失神,他反倒安慰起我来,
“你若害怕,就躲在我身后。”
我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三少,你好像弄错了,我才是被派来保护你的那一个好不好?”
他抱了怀,挑眉看我,似有疑惑。
“可你好像很怕鬼,难道你自己不是鬼么?”
他又追问,“你是怎么死的?”
我竟被问住了,头脑一片空白。
只好答道,“我不记得。”
“那大师为什么说你能救我?”
“他说我有阳气护体。”
“阳气?”
他细细看了看我眉角之处,恍有所悟。
“……原来你不是身死,而是入梦,难怪你这么怕鬼!”
我原来是在梦中么?
我一时好混乱,想不起我何时入梦,又是因何入梦的。
三少探究般地看向我,“我也是鬼,你不怕么?”
他俊雅的眉眼微微一挑,斜睨了我一眼,似在偷偷观察我的反应。
从侧面的角度望去,他鼻梁是那般英挺秀气,唇形是那么优雅性感……不像是鬼,到像是误入凡尘的翩翩仙君。
“三少你即便是鬼,也是个漂亮的鬼。”
这句奉承,显然他并不受用。
“这可难说,我的死状也很凄惨的,从很高的楼上摔下来,你想看看么?”
“您饶了我吧,三少。”
我差点给他跪下。
隐隐有点心虚,莫不是他觉察到了——我眼中藏不住的花痴相,想要来破灭我的幻想。
真是不给人留一点遐想的空间!
正当我要好好整理一下心情,准备调整好心绪,然后认真想想,在天明之前,该怎么好好和他相处,渡过这段时间才合适之时,
他忽然凑上前来,离我很近很近,目光似在盯着我的唇角。
“那我能吸你一点阳气么?”
心下一惊,我的心跳差点漏了半拍。
连连摆手,然后异常干脆坚定地拒绝了。
“不要,大师说,被鬼吸我会死的。”
“哦,”他这一次倒是很听话,没再作过多纠缠。
只是有一点,他像怕冷似的,环抱住了自己双臂,搓着胳膊。“可我现在身上好冷,快撑不住了!”
很快我就发现了,他有点不对劲。
因为他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便有些无力地瘫软了下去……
我忙扶住他下落的身体,将他身子半倚在床边。
这时我才发现,他从进门来,脸色就异常地苍白憔悴,开始我只当是人变成鬼相都会这样。此刻才霍然惊觉,原来他这半天都在硬撑着……
“三少?”
我摇了摇他身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他身体没任何温度,甚至异常冰冷。
“你的身上为什么会这么冷?”
他幽幽转醒,双目望了望我,无力道,“天明之前,或者梦醒之前,我们如果还没有逃出去,我可能就会永远呆在这里了。”
“不会的,相信我!”
我搜刮肚肠试图想出一些话来鼓励他。
“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三少,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
“有人还在等着你,你一定要坚持住!”
他微微摇头,一脸疲惫。
“我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弱,快受不住了。”
“怎么会这样?”
他幽幽叹了口气,“每个人在将死之时,还会残留生人的气息,也会有一点生前的记忆。可时间一长,这气息会越来越弱,直至最后消散……那时,就会成为真正的,无任何知觉意识的鬼魂。”
真正的鬼?
不要!
我不想风光霁月的三少变成那种鬼样子。
无论如何都不想。
他见我忧心忡忡,却反过来安慰我,
“我死了有大半年,若不是心中有未了的执念,早该变成真正的鬼了。”
“执念?什么执念……是和小姐的约定么?”
我燃起一丝希望,说不定小姐会让他重新振作。
可很快我就知道,是我想多了。
他一脸淡漠地摇了摇头。
“我不记得了。”他盯着我的双眸,“……可你不是说,是有人要你来救我,既然还有人牵挂,我就不该轻易放弃!”
这句话倒像是在对我说的。
“是,有人在等你,一定要坚持住,千万不要放弃!”
我握着他的胳膊,心绪好乱,像一团麻。
不知该怎样才能减少他的痛苦。
我该怎么办?
“对了,阳气!”我忽然想通了。
“让你变虚弱的,是不是阳气?”
我扬起了头,紧闭双眼,“你先吸点我的阳气,我不怕的!”
我心中警铃大作,心跳如捣鼓。
一个声音告诉我,千万不可以这样作。
可我实在不忍心,好不容易见到了他,又让他出什么意外。
“傻丫头,”他拖着虚弱的身体,还是推开了我,“大师说得没错,你被一个鬼吸了阳气,是会真的死的。你难道不想返回阳世了?”
“可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忍心?”
“一切有命,天意如此。”
“要不这样吧,”我牵起了他的手,掌心相贴,紧紧相握,“不知道这样管不管用,估且先这样试试!说不定可以渡一点微量的阳气给你。”
抚上他手的那一刻,我无比清晰感应到了他手上冰冷极致的温度。
骨节修长,却冰寒渗骨。
那种冷,是一种彻骨的冷,是一种渗入骨䯝的阴寒,是令人无法忍受的一种寒冷。
好几次,我差点都想要挣开,还是咬紧牙关撑了下去。
因为我怕自己一旦放手,三少可能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
那刻骨的冷,很快让我全身都开始打寒战。
三少察觉了我的痛苦,看出了我内心的挣扎。
“放手吧……继续下去,你也会受不住的。”
“不必担心,我还挺得住!”
他几次想要张口,最后还是被我坚定的拒绝了。
可是他身上的阴冷之气正在通过我们彼此紧握的手,逐渐侵袭我的身体。
他很担心我的身体状况,劝道,“现下,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见我犹豫,他又解释道,“……这是鬼母的地界,继续呆在这里,不止我阳世残留的气息,连你的阳气也会被吸干的。”
“可离开这里,我们又该到哪里去,这里到处都是鬼母统治的区域!”
我也说出了我的顾虑。
他望了望外面,忽然提议,“你试着感应一下,大师应该会有指示的。”
“好,我试试……”
混沌的头脑中,果然出现一片废弃的老宅……
古老的窗棂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窗纸半糊住的裂缝中,吹进阵阵阴风……
“我感应到了,事不宜迟,现在就去!”
我们离开了藏身之处,避开大路,从小道抄过去。
因为有幻形符的作用,和我阳气的遮掩,三少的鬼气被很好的掩盖。
好几次,面目狰狞的鬼差就贴着我们身旁飘过……
我怕得要死,可从三少手上传来的力量竟让我莫名心安。
几经波折,我们终于找到了那个隐敝废弃的古宅。
古宅的窗棂上贴满了不知名的破旧黄符……想必能帮我们隐藏行踪。
但此处的空间,相较之前的旧宅,显得更为狭小,窒息。
窗外临街,街上的嘈杂时不时传入我们耳中。
原本死寂萧瑟的鬼街,今日却显得格外活跃。
鬼母似乎出动了所有的鬼差在追捕三少。
有时是几个鬼影匆匆飘过,有时是几队鬼差在门口徘徊,甚至有鬼敲门,撞击……
我们只能沉下心,不思,不看,也不想……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唯有心中一片清明,才能阻挡鬼的侵入。
长长的冥婚队列仅一窗之隔,从我们藏身的古宅旁缓慢行过……
刺耳的婚乐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透过窗纸的缝隙,我基至能清晰看到血红色的婚轿顶上,有长长的白帏飘扬……
窗外奏响的鬼乐,声音却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简直就像是贴着耳膜在震动。
“这个声音……”三少望向窗外,眼中似闪过一丝诡异的光彩,“有人在唤我回去!”
“是谁?”
“不知道。也许是……大师他们?”
“等等,”我拦住了三少急欲推门而出的举动,“先看看外面的情况再说……”
他一把推开我,护住了两鬓,似在强忍着什么痛苦之事。
“我快受不住了,这个声音太刺耳了,我现在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大师说过,熬到天明,我们就得救了。”
看他如此痛苦,我却束手无策。
只能死死拉住他,以防他冲出去。
这样煎熬了好长时间,他终于不再挣扎,平静了下来。
神思也似乎恢复了几分清明,他虚弱无力地抬手指了指窗外。
“你有没有看到……队伍前面,最高处,是不是有两条长长的白幡?”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不是我一开始就注意到的两条很显眼的白幡,在队伍的最前面,随着阴风肆意摆动,还微微散发着某种灵光……
“……那是引魂幡。”他握着我的手,温润的眉眼中似蕴含着几分谢意。
“如果没有你此刻在我身边,鬼母的引魂幡一定……会把我带走的。”
“是我的缘故?”
莫名有些欢喜,看来我还是有点用处的。
“大师说的没错,只有你能救出我。”
他忽然又问,“你知道为什么大师不亲自来么?”
我不解,这个问题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如果我猜得不错,是因为他也已经是个鬼了。”
“什么!”
三少的话让我吃了一惊,而他接下来的话,更让我大为震撼。
“这个世界,恐怕除你之外,都是鬼了。”
眼前这种境遇,让我忽然想到一句话:
在一个环境里,如果你没有办法改变它,那只有接受它,融入它……
“你怕不怕?”
三少又在小心翼翼地试探我,他似乎比我自己都担心我的境况,许是怕我这样一个胆小的人会被吓得丢了魂吧。
“我不怕,为了救你,这些都不怕!”
说出口的这些话,我一点也没带犹豫。
“我说过,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我一定会尽我全力。
——为了那么美好又纯挚的三少。
我决不退缩。
“谢谢。”
恍惚间,我差点以为握着三少的那只鬼手,有了一点温度。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屋外的越来越大的喧闹声引起了我的注意。
——是几只鬼差在私下的谈论。
“你说什么?”
“三少找到了!他就在附近。”
“消息可不可靠?”
“是西边镇守奈河的鬼差传来的消息,那三少被高人施了障眼法,用鬼镜一照便可显形!”
“所以……不要放过任何一个游魂野鬼!”
“你,你们两个去这边搜,其余的跟我来!”
鬼差的气息越来越近,似乎就在这所古宅徘徊一阵后,停在了门口。
门里门外,仅一窗之隔。
我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怎么办?”
“万一他们搜到这里……”
“你怕了?”
“我怕什么!抓得又不是我!”
“包庇窝藏罪……你猜鬼母会不会放过你?”
“万一暴露,我就把你献出去!说不定还会立大功一件,鬼母会封我个阴差当当!”
我现在全身上下,大概只有嘴硬了。
“哦?”三少也不生气,也不介意我之前还信誓旦旦说要保护他,现在又出而反而说这些混话。他像是知道我心中所想,“这么没义气?我倒还没看出你有这见风使舵的本事。”
我闷不作声,强撑着内心的恐惧:
他们……可千万不要进来。
三少似乎……对我因为极度紧张而显得过分一本正经的样子,极为感兴趣。
他对我不依不饶,又是一番戏弄与恐吓。
“你猜……到时候我会不会在鬼母跟前替你美言几句。”
我又急又慌,却又不敢太过驳斥,只得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小声抱怨,“要不要这么狠,大哥!好歹我也曾冒着生命危险救你出来,你不会这么无情的吧?”
见我被他拿捏,他似乎更开心了,直言道,“和一个鬼讲情义,开什么玩笑?”
这么危机四伏的场合,他居然是一派悠闲自在,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简直无语极了。
听着门外鬼差的敲门声越来越响,我那只被他握着的手,不自主的抖了起来……
“你怎么了?”
见我不理他,他又凑近些,“真生气了?”
其实对着他那张风华绝代,如少年般明媚的俊颜,真的很难生气。
“我不过和你开个玩笑。”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
“谁让你死鸭子嘴硬,怕就说出来,我又不会笑你。”
“你就一点也不担心被抓回去?”
“我怕什么,抓回去也不过是拜堂成亲,又不会被砍头?”
“难道你忘了和小姐的约定了?”
我急了,也真的有些恨铁不成钢。
这么多人在为他担心,他为什么是这样一副风清云淡的样子!
“还有……如果你真的被抓回去,就永远失去了自由,失去了轮回转世的机会,永世被囚于此!”
许是我说得语气重了些,他好看的眉头微微皱了些川纹,让人莫名有些心疼。
“我说过了,我现在好多事都记不清了……我不想我的事拖累到你,如果真的暴露,你不必管我,先逃吧……毕竟,你不属于这里。”
原来竟是因为担心我?
看似风流不羁的他,内心深处居然如此细腻柔软。
我又被狠狠感动到了。
“我不怕被你拖累的,你生前一定总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现在成了鬼还是这个臭脾气!说好的,就安心让我帮你这一次!”
那两个鬼差敲了半天门,正商量着要不要破门而入,忽然听到东边有鬼差喊道,
“不用找了,三少找到了!”
“找到了,真的?在哪里找到的?”
“听说他要和他在阳世相好的一个小姐私奔,被鬼母抓了个正招,现下正在喜堂上要大肆审问一番了!差哥们都去看热闹了,咱们也快去吧!”
三少被抓到了?
这是真的假的?
我一时乱了方寸。
如果说他们抓到的是真的,那我身边的这个三少又是谁?
一丝寒意爬上心头。
“你是不是在怀疑我?”
见我沉吟不语,他又道,“要不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出去?
外面此刻太危险了。
决不能轻易冒险。
“等等……”
我忽然明白过来了。
“这可能是调虎离山之计。这座老宅被大师下过咒,还有我的阳气掩盖,他们断然不会发现你的行踪……”
唯一的解释是,我眼前一亮。
“这……有可能是一个圈套,他们其实根本没有找到任何人,不过是为了故意引我们现身的一个幌子!”
他闻言一怔,黑眸波光微转,略微思忖片刻,也表示赞同。
还对我赞许道,“……想不到你的脑袋忽然间这么好使了?”
“哼!”
我隐隐有些得意,“你以为我是那么好糊弄的!”
转而又觉得他对我的评价带几分鄙夷,又忍不住驳斥他,“我怀疑你在内涵我,但我没有证据。”
看我气鼓鼓的样子,他唇角微勾,似在隐藏笑意。
我知他在偷偷笑话我,别过脸不去理他。
见我在生闷气,他伸出了手,像对待一个小妹妹般,轻轻揉了几下我脑门的头发,一双俊目很认真地注视着我,似有点出神。
似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不知他此刻心中所想,却也没有追问。
毕竟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不能干涉太多。
过了片刻,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不是你口中的三少,你会怎么办?”
“你就是三少!”
我坚定的否决了他这荒唐的假设。
“你的气度,你的性子,就是那个我要不顾危险也要救出的三少!”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如果说外貌声音可以伪装,可性情,气度却是其他人怎么都模仿不来的。”
“可你并不熟识我……”
“谁说我不熟悉你,从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好熟悉……”
“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你口中有关三少的记忆也不记得了……”
原来一直让他摇摆不定的,是这个原因。
“没关系,一定是因为受鬼母鬼域的影响,等我们出了这片区域,一切就会恢复正常了。”
大概是我眼中的坚定震撼到了他,他居然和我聊起了心事。
“其实……我是一个很容易寂寞的人。”
我有些怔肿,不觉回应道,“我就在你身边,你现在也感到寂寞么?”
“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既不想拖累你,可又不想被你抛下。”
原来看似对任何事不在意的三少,竟还藏着这样的小心事。
“我不会抛下你的,不论任何时候。”
我用双手捧住了他的手,借手的温度让他明白我的心意。
“真的?”他幽黑的深眸中,隐隐闪动着几分欣喜的光彩。
“我们现在就约定好,所以你也要相信我,不论之后会遇到任何情况,也不要松开我的手。好么?”
“谢谢……。”
“天快明了,我们很快就会得救了!”
我望向窗外,晦暗的夜空边际似透出微弱的晨曦……
他也向我注视的方向望了望,忽然一句,
“其实……一直这样也很好。”
我诧异,“你说什么?”
“天明之后,你是不是也要离开了?”
他的声音低沉中又略带一份淡淡的落莫。
被他这样一问,我忽然也就伤感起来。
勿勿一见,又勿勿离别……
我想,余生也不会轻易忘记这惊魂一夜吧。
还有初初相见那惊艳的一眼……乍惊还喜间……在这昏黄又诡秘的鬼域,那一身长衫蓝袿,温润眉眼,却又是何等惊艳芳华的刹那间。
“出了鬼域,投胎转世,连带着这里的记忆也会一同被遗忘吧?”
他似在问我,又像在自语。
我沉默良久,还是答了一句。
“应该是这样。”
他的目光从天际收回,转而凝望着我。
“你会不会后悔?”
我淡然一笑,轻轻摇头。
“能见到你,我就很开心了。人这一生,能遇到喜欢的人本就不易,即便是梦里,也足以欣慰。”
“你喜欢……”
他分明带了几分惊讶,差一点就要问出什么,话题向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我忙打断了他的话头,急欲辩解。
“……不是那种喜欢,人嘛,都愿意和好看的人相处,心情也会愉悦,在这恶鬼丛生的鬼地方,能有三少陪着,渡过这么一段难忘又惊险的回忆,己经很知足了。”
“好看?”三少对我突然岔开的话题似有不悦,冷哼一声,“我还是该让你看看我原本的样子……”
“你又来?”我真担心他脾气上来,忽然现了什么鬼相,忙故作生气,“捉弄我就这么好玩?”
三少似有怨忿,也似有委屈。
“你不是说喜欢我,那该接受我全部的样子……”
“我很肤浅的,不要对我抱太大希望,三少!”
我们之间似乎在闹别扭。为免气氛继续僵持,我岔开了话题,
“鬼母倒是愿意接受全部的你,你不也逃了?”
“她是愿意接受我,我不一定受得了她。”
“就知道三少会这样说,是不是想起我家小姐了。”
他一怔,思忖了半响才答道,“坦白说,你口中的小姐我也没什么印象,被抓之前,倒是只记得有个大师曾经嘱咐,让我安心静待,会有人来救我……”
“连小姐也忘了?”
难怪总感觉他对我有一点不一样的情愫,原来是记不起心上人的模样了。
如果他心中有了人,对我必然会有所避嫌,说话也不会这么露骨直白了。
“一定是受鬼域的影响,能理解,能理解……”我讪讪笑道,
“待会儿见到小姐,一定都会想起来的。”
我这样安慰自己,也安慰他。
可我真是作梦也没有想到,三少和小姐的见面,会是这样一个剑拔弩张的氛围。
“快从他身边离开,他不是三少!”
一向和颜悦色的小姐,罕见得如此激动,如此紧张。
而她的身旁,赫然站着另一个“三少”。
而一旁的大师脸色铁青,冷冷注视着我们。那冰冷暗含杀意的眼神,只有在他驱魔除鬼时,我才见过。
怎么会这样?
好不容易熬过长夜,等到小姐和大师。
可他们对我们的冷淡疏离,好像换了个人。
而他们身旁的那个三少,又是从哪里来的?
难道说,这个和我一直呆在一起的三少,才是假冒的么?
我回头望他,他也望着我。
熟悉的眼神,一如既住的平静无波。
只有眼中那抹略显受伤的神色,还是让我觉察到了。
他在不安,在等我的回应。
他的眉头又微微拧结了,好想将他心中的疑虑抚平。
“你也要抛下我么?”
“我……”一时语塞,两方都是我不愿意辜负的人,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合适。
我还是想先劝劝小姐。
“小姐,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我再次肯定道,“他就是三少,我们一直呆在一起,寸步不离。”
小姐对我执迷不悟的反应,似乎很生气。
“你怎么还不明白?”她用剑指着我们,怒喝道,“你救错了人,从始至终,他都不是三少!”
那剑锋寒光森森对着我,似乎只要我说错一个字,下一秒就会将我捅个对穿。
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不可能的!”我坚持我的观点“他是三少!”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决不是假冒的。
“小姐,你怎么能连三少也认不出!”
我对小姐有些失望,她怎么能把她心上之人轻易忘却,是真是假也分辨不出!
四周白茫茫一片,我辨不清现在正身处哪里,但一定还在鬼域。
“一定是受这片鬼域的影响,小姐,大师,你们清醒一点。”
大师合掌一礼,语气却豪无回转余地。
“施主,一定是你弄错了,他不是三少。”“大师,连你也这样说?”
小姐趁机又道,“你放手吧,也许是你真的弄错了。”
正当我进退两难之际,身后的三少缓缓开了口。
“我从未承认过我是什么三少。我就是我。那个有关三少的一切,我并不记得,你如果此刻放弃我,我也无怨无悔!”
三少话音落后,他的身后忽然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阴风从洞中肆虐而出,倾刻间包住了三少的身体,要把他吸入洞口。
那股要吸走他的力量越来越强大。
我知道,一旦我放手,他立刻就会被强行吸入鬼域,永世不得出。
“不许松手!”
狂肆的风声汹涌喧嚣,掩盖了周围一切的人声,但我还是拼尽全力大声呼喊,
“你忘了那个约定了么,三少!”
我用一只手握着他,又用另一只手紧紧拽住他的手腕,以防被阴风卷走,“我说过的,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松手……”
可我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他握着我的那只手,已经不给我任何回应。
他是要放弃了么?
“不许你松手,听到了没有!”
我几乎是在拼尽全力嘶孔了。
“相信我,你就是三少!”
我用尽了全部的力量,死死握住他的手,没有得到真相以前,我决不会让他有任何意外。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我不能前功尽弃!
“快松手,这样下去……你也会死的!”
可他在拒绝我,他居然想要挣脱我的手。
他这样,让我救他更加困难。
在夹着狂肆的阴风中,我不顾一切拽住了他的手,而那想要将我们挣开的压迫感与阻力却越来越大……
一定不能松开,我对他哭喊着,
“你忘记我说过的话了?”
“快松手……我不想拖累你!”
他去意己决,我却无力狂挽。
危急关头,我想到了一个人。
“大师,”我挣扎着向大师求救,“……他就是三少,您想想,如果他真有心冒充,此刻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大师!”我紧紧拽住三少的手,几尽绝望。用尽最后的力气,跪倒在大师脚边,“大师您快醒醒,不要被鬼迷惑!”
如果大师再不出手相助,仅凭我一人之力,是救不出三少的。
“你真的要救的是这一个么?”
大师忽然发问,眸中金光闪烁。
“是!”
我无比坚定。
“好,你成功了!”
陡然间,天地变色。
阴霾的鬼域上空,泄下一道金光。
金光倾刻间笼在了三少身上。
金光护顶,霎时间无数道金光冲破鬼雾迷障,护住了三少周身。
他身后的鬼域黑洞,正极速缩小褪去,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切化为乌有,风平浪静。
连带着小姐身边的那个三少,也忽然消失不见。
而小姐她,也由愤怒的表情转化为平和。
恢复了初见她之时的温和恬静。
她在对我祝贺,“恭喜你通过了试炼。”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如果你不是真心想救出三少……如果你太害怕,如果你对他有所怀疑,他此刻早已又被吸入鬼域。”
大师也感叹道,“……其实在你之前,也有好多符合条件的人接受过考验,只可惜,他们没有一个成功救出三少。”
“他们之中,或者是因为对三少立场不够坚定,或者是因为对这件事无法相信……总之,没有一个成功的。”
小姐也感慨道,“当时但凡你心中有一点犹豫,三少可能永远也逃不出鬼域了。”
她牵起我的手,望向了三少。
此刻,他就好端端的立在河边。
细风微微鼓起他的蓝衫,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洒脱又飘逸……
之前虚弱之相全然不见,神采又恢复如初。
依旧是那个风华绝代的三少。
他身后的河水墨黑混浊,波涛汹涌,那应该是奈河。
“我们……该去投胎了。”是小姐和大师在催促。
“你……要好好保重,”三少眉眼如画,笑颜如旧,“有空……我会入梦看看你的。”
“保重……”
千言万语,也唯有化到嘴边的这一句。
东侧天边霞光微露,天将要放明了。
我们得救了!
我不知道,许多年之后,他还记不记得我。
生前忆忆尚且模糊,死后的记忆又能维持多久?
或许他能记住的,只有那个和他相约同生共死的小姐,和救他出苦海的大师。
至于我……不管他记不记得,
我都希望他成了鬼,依然能得偿所愿。
依然能自由自在。
我之于他,我们之间,或许是似曾相熟的陌生人。
可我知道,冥冥中一切自有安排。
有些人的相遇,有些事的发生,唯有天意才知吧。
因为即便那时,我明知是梦,也醒不来,挣不脱。
直至今天,我依然能回忆起那一夜的梦。曾经无比清晰的看到,天空的茫茫血色,周遭的昏黄视野。
而梦终有醒的一刻。
我曾目送着他们与我依依作别。
梦醒时分,徒留我一人。
可脑中却还无比清晰记着,他望向我的眼神,清澈坚定。
他的音容笑貌,恍如生前。
后来,他果然如当日分别所言,频频又入我梦中。
只不过每一次身份不同,但每一次他都会让我知道,那个人是他……
梦醒总有时,愿君长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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