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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香肠看透人的本质

从香肠看透人的本质

作者: 大荒流 | 来源:发表于2019-08-03 21:47 被阅读19次

    公司新来了个同事。他个头不高,消瘦,天生的黑皮肤。人很勤快,入职不到两周,大家都称赞他“真能干”。因与他同乡,我与他渐渐熟络起来,经常大半夜下班后一起吃夜宵(部门里只有我和他是光棍,什么时候回家,当然由自己说的算)。我们这种工薪阶层出席最多的就是大排档——量大、味足、经济。每次我和他一起吃饭,香肠是他必不可少的一道菜,有炒香肠、蒸香肠、煎香肠等。有一次,他又一次点了香肠,我再也忍不住问他问什么非吃香肠不可,他给我讲了他的故事:

    我家在村子里是非常出名的,因为我爸妈是全村里最好客的人。不仅本村的知道我家好客,只要在邻村提到我爸或我妈的名字,听到的人也会说:“哦,我晓得,邻村的一家,热情得很!”只要有客人上门,他们必定忙前慢后细心招待,害怕招待不周。捡家里最好的东西做给他们吃;拿最好的烟草给他们抽;泡最好的茶给他们喝。也因为这样,邻居或者同村的人经常饭点的时候来找我爸商量事。我记得李大叔多次在我们家刚准备吃饭时,叼着他的烟袋,汲着黄色塑料拖鞋,坦着胸摇摇晃晃走进我家大门,照理说上一句:“正吃呢?真不好意思,我还想你家商量一下庄家打药的事。”只记得那年夏天的情景,可能那时候我刚记事,那个夏天后我家就搬离那个村子了。李大叔每次来要说的事都不同,但时间大多是在饭点。他说着转身要走,我爸妈当然不让,赶忙起身拉住,要他留下吃饭,李大叔半推半让,坐下来息了烟袋拿起筷子吃饭。我妈这时再去添几道菜。

    他的烟一股难闻的味道,从他一进我家门就能闻到,从童年时期就厌恶这个味道,到现在我一直不抽烟。吃完饭不知道是我爸也讨厌他的烟草味道,害怕他吃完饭又吸起来,还是好客的成分多一点,我爸从柜子的底下拿出一个铁罐,里面装的是上好的烟草。我爸他自己平时也舍不得抽,只有沾着客人的光,陪客人抽一根。我看见李大叔熟练地从烟草罐里取出烟丝裹在纸里,边角用舌头一舔。火柴“刺啦”一声后两根烟同时闪着火星。这烟的味道比李大叔的烟味道要好很多,但我还是不能忍受,因此这时候我都会拉上我的弟弟出门找其他的孩子们一起玩。

    在路边我看到李大叔脸露满足,慢悠悠往自己家走去。他没叼烟袋,而是别在自己的裤腰——他左手拿着丝瓜,右手握着香瓜。那些瓜都是我家藤架上结的。不用看我都能想到,饭后李大叔正事说不上几句——也根本没什么要事可说——就要起身离开。我妈照例摘些瓜果让他带回家,李大叔客气地推让几回,我妈也会说,自家长的,吃不完等等。话说到这,李大叔也不再推脱,乐呵呵接下。可是真的多到吃不完吗?藤上结的丝瓜,地上长的香瓜一个夏天我和弟弟根本吃不到几次,全送给了别人。我爸妈更是不吃,他们觉得让别人说他们大方、人好比自己吃饱、吃好要重要得多。像李大叔那样的事还有很多,几乎全村的人都在我家吃过饭,拿过东西。

    我家所有的好东西都被我爸妈藏得严严实实:熏肉,放在篮子里的鸡蛋,罐子里的白糖全被穿上绳子挂在房梁上。一是防止老鼠偷吃,二是也不让我和弟弟随意地吃。我现在还能想到我站在地上抬头看见这些吊起来的东西,活像一个个吊死鬼。偶尔的,我爸会解下绳子,切下一块熏肉,取出一颗鸡蛋或捏一点白糖放进我和弟弟的嘴里,这能让我和弟弟高兴半天。剩下的全进了李大叔那些人的圆鼓鼓的肚子里。从我出生到那个夏天我一直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的,也许是童年时期的营养不良以至于我又矮又瘦。

    住在城里的二叔——我爸的弟弟,过年的时候做了很多香肠,分量着实过多,到了夏天还没吃完,就送了不少给我家。我们村的人很少有人吃过香肠,邻居赵三婶扬言说这东西吃不得,要帮我们“处理掉”,还好我爸更相信他的亲弟弟,晚上用刀切下半根蒸了给我们吃。第一次吃到这么美味的东西,然而只是象征地尝一尝后就被我爸也吊在房梁上了。

    很快村里的人都传开了,都知道我家有香肠这东西,进我家门的人也越来越多。我爸也珍惜这香肠,逢人来了只切下一点让客人尝尝,有的人更过分了,来了直截了当说要来尝尝香肠的味道。我爸妈根本不会拒绝,开心还来不及呢。

    然而问题还是出现了。我爸妈发现我虽然消瘦,但个头与同龄人无异,而弟弟却比同龄人矮半截,反应也差,那段时间还嗜睡,整天无精打采的。我爸妈也着急,带着弟弟去了县城医院,医生诊断说就是营养不良,注意营养膳食搭配就好。

    我爸妈带着弟弟从县城回来后一言不发。我爸坐在房梁下抽烟,我妈一直在洗碗,根本没几只碗,只是重复来重复去的洗。良久,我爸掐捏手中的纸烟,解下系着熏肉的绳子。之后的几天我就能沾着弟弟的光经常吃些带油腥的菜了。忘记说了,以前吃的大多数是自己长的蔬菜和腌的咸菜,家里有客人的时候小孩子是不能上桌的,我和弟弟只能在外面看着,等他们吃完我再过去一看,盘子底的油都被蘸得干净。

    一星期后我爸带着弟弟复查,医生说弟弟有所好转,饮食方面还要继续保持健康合理,多补充蛋白质。再一个星期后,家里的熏肉已经被吃光了,鸡蛋也所剩无几。家里的两只母鸡产蛋的能力也跟不上消耗的速度。我家也就是普通的农村家庭,根本没有太多的余钱买肉,招待客人的吃食都是我爸妈从他们、我们(我和弟弟)的口中省下来的。

    祸不单行,我开始拉肚子,精力不支,腿部水肿,我也得了营养不良症。很快家里的鸡蛋也全吃完了。我爸拿着仅有的一点钱去前村张屠夫家里买了几次肉后就身无分文了。要等到十月收完水稻卖了之后才能有钱。

    没有办法,我爸妈让我到前村的张屠夫家赊肉,说等下月收了水稻卖了钱就还。这种事情只能是小孩子来干,大人撇不开面子,我弟弟又太小,只能由我担当此任。前两次张屠夫还是很爽快地割了一斤猪肉让我带回家,并说什么时候去我家吃香肠,说完哈哈大笑,他笑的时候,圈里的猪也叫着应和着。然而第二次之后,再去赊猪肉张屠夫就开始说这样那样的借口,不再给我猪肉带回家,有时候说,不巧今天的猪肉卖完了,还有时候说今天就没宰猪,让我去卖鸡蛋家看看。我回去把话转给我爸妈,他们就让我去卖鸡蛋的王大婶家借一筐鸡蛋,等我和弟弟的病好了就还她(病好了,不吃鸡蛋,家里两只母鸡十天就能产一筐蛋了)。

    可是我到了她家之后,说了来意,我还在考虑如何把这一筐鸡蛋完好地拎回去,因为对那时的我来说这确实是个问题。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和张屠夫一样的生意兴隆,鸡蛋也卖完了,只从鸡屁股里掏了两颗湿漉漉的蛋,让我带回去。

    借来的和自家母鸡产的——四颗蛋一天就吃完了,家里只剩下孤零零挂在房梁的香肠。我爸还是不打算拿它做菜,还想着以后用来招待客人。我爸让我到李大叔家看看,能借点什么来,他觉得李大叔在我家吃过这么多次饭,借点熏肉什么的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到他家的时候,他们正吃饭,李大叔媳妇远远看看我来 连忙把一盘菜端起来盖在菜笼下面,这动作惹得她的正要从那盘里夹菜的与我弟弟年纪相仿的儿子哇哇大哭。李大叔急得一巴掌打在他儿子的后脑上,但这一巴掌没有生效,反而起了反作用,他儿子哭得更大声了。

    我向李大叔说,我爸妈要我想你借点吃的——我和我弟弟生病了——什么都行,鸡蛋、鱼、肉,都可以,我爸说下个月收了水稻就还。李大叔向他媳妇努努嘴,示意让她说话。她却对我说她家也什么都没有,这是他儿子又大声嚷嚷要吃鸡腿,他媳妇气得鼓嘴,李大叔面色通红大声呵斥说哪有鸡腿,不等说完,他儿子离开板凳要去掀菜笼,李大叔急忙打他儿子的手。他儿子刚干的眼泪又像决堤的河水汹涌而出,哭声胜过涛声。我看见桌子下面的狗正专心啃着骨头,连我这个外人进它的家门也不管不顾。

    最后李大叔媳妇说她家确实什么也没有,不信的话任我翻,当然我也没有做这没有素质的事,她摘了一把豆角让我带回去。豆角这东西是我们村里每家每年都会种的蔬菜,用她施舍吗?我将这豆角放在爸妈面前,他们又不说话了。这次是我妈解下绳子上香肠,和豆角一块炒了。连续吃了一星期的炒香肠、蒸香肠、煎香肠,那一周是我过得最惬意的一段时间,每天都会有我最爱吃的香肠。到现在仍吃不够。

    香肠也吃完了,家里真的就什么也不剩了,我爸没有办法只好走到镇里打电话给我的二叔。二叔得知消息后骑着自行车驮着肉,还送来一些钱。我们家度过了最难熬的两个月,不过好歹也是挺过来了。

    收完稻子之后,我爸还了张屠夫的两斤猪肉的钱,还钱那天张屠夫虚情假意说这钱不用还,但又不敢多说,害怕我爸真的不给。我爸只是把钱给他一句话也不说。还了王大婶两颗鸡蛋,李大叔一把豆角。李大叔说,有困难尽管找他。我爸也没有和他说话。最后我爸又寄了一些钱给我二叔。

    从那以后,我爸只抽那盒上好的烟丝,喝上好的茶,家里的肉,蛋变着法出现在饭桌上,有人上门也不在留他吃饭,也不再让他带点什么东西回去。

    渐渐地,村里又开始说我家的坏话,说我家人全变坏了,变得扣扣巴巴,说我爸拿孬烟孬茶给他。孩子们也受大人的影响不再与我和我的弟弟一起玩耍。

    那年刚种下麦子,在二叔的帮助下举家搬到了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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