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这个破败的电影院,我们小镇唯一的影院兼大会礼堂。走近它之前我没有思考过为什么对它感兴趣,而如今回想,却越来越觉得,它仿佛正好,就是之前谈到的,关于选择,关于价值判断,一个活的例证。
走哪说哪之君山影院名为影院,其实在我印象里最早它应该叫礼堂更合适。那时候我还是小学生,每到六一儿童节才有机会和老师同学们一起走进这个高高大大的厅堂。长椭圆形的吊顶,墨绿色错落排列的三角菱形、暗红的描边,凝重而富有装饰风格;两边墙上高高地挂着马列朱毛等伟人的画像,连同红色的条幅,让即使年幼的我们也能感到一种不同于平常生活中的威严。舞台上同样墨绿(还是深红,忘了)的帷幕高高垂悬,让幕布后面的舞台充满神秘感,也让下面站着的主持人显得既渺小又充满仪式感。依坡度纵深渐次排列的暗红色靠背长座椅,笨重、结实,被规定的秩序感无可撼动,不容质疑。尤其当一众师生逐步入座,礼堂热烈的气氛也逐步升温,越是熙熙攘攘小鸟般噪杂,越觉得厅堂庄严肃穆。
待一切入定,程序一一展开,音乐响起、报幕、主持、发言、讲话、歌舞、颁发、鼓掌、音乐、结束。每每如此,大同小异,常在台下的我,偶尔有幸上台也并不觉得那感受有多大不同。大概不管你是好学生坏学生,只要进了这厅堂就等于给头脑都穿上了中山装。唯一的例外是,记得那次流程结束放电影,具体片名不记得了,黑白片儿,大致讲的是苦难的旧中国反帝国主义压迫奋起抗争的故事。虽然好像是头一次看电影,什么都觉得新鲜,新奇,但具体情节都忘了,无非是壮士们同仇敌忾奋力杀敌。唯一印象深刻的片段是,洋毛子罪大恶极,强行撩扒我同胞女子的衣服,以致小半身裸露。大概是一个几分之几秒的镜头,来不及闭眼遮羞,一闪而过,但瞬间给礼堂蒙上一层说不清的诡异的氛围。
书一年一年读,一级一级升,后来大概也去过影院数次,但没留下什么特别印象。只是随着年岁增长,礼堂那种老派的庄严肃穆之感渐渐弱了,也不觉得那么神秘了。有时候两边侧门大开,阳光照进来还挺亮堂,地上的尘土,座椅的木纹,油漆的斑驳脱落一一可见,原来也不过是所大点高点的房子。那种慢慢褪去的庄严感,正好比孩子眼中的父亲,曾以为是高山峻岭不容撼动,后来慢慢回复成肉身。
后来记得夏天曾随谈恋爱的舅舅去过一回,夜晚,铁门,头顶灯照着,人们拥挤着排队忍受着炎热与蚊虫。没有更多印象,只觉得那个庄严的礼堂仿佛成了一个不太时髦,还略显古板的娱乐场所。除了夜晚大概平时也没什么人。
再后来去北京读大学回来,墙面完好,与十几年前并无不同,只是门窗颓败,进去一看,已然荒废,破烂不堪了。
走哪说哪之君山影院一个建筑至今完好,曾经人群熙攘的礼堂何以变得如此破败呢?
可能人们不再需要那么多的仪式与宣讲,可能人们嫌他古板,老套、不够时尚,不够明亮、舒适…就好比明式硬木椅的拘谨刻板,不敌沙发的自在、松软。总之它一定是偏离商品化市场化的价值坐标太远,社会变迁,价值坐标的重新定义,让它不再成为人们竞逐进入的所在,以致遭到遗弃。
我并不特别偏爱古旧,只是相对来说,我们走得太快,一味追新逐利,所以也在同样快速的丧失。一座荒废的礼堂就就好比我们日渐老去的父母,他们日渐衰弱的身体,他们被掏空的儿女亲情的联系,可能我们关注得远远不够。
所谓价值判断,往往屈从于当下功利,所谓审美,长远看,往往趋向于轮回。当时代裹挟着我们建造一些东西,也同样在破坏、销毁一些东西,有可能是一幢建筑、一条路、一条河、一棵树......
苏哥拉底曾言,未经反省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
从此角度而言,那些承载着我们的经验与记忆的存在,就是我之所以为我的依托和证明,是我们应该在乎的东西。
走哪说哪之君山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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