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伸出两条胳膊,摆出大大的“大”字,拦住了褚国栋。
褚国栋愣在原地。
如烟一脸的委屈,“答应我一件事,现在陪我去个地方!”
“可是,我们明天的火车,要去实验室整理资料啊。”
“不,用不了多长时间,你要跟我去。我每次都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一回。”
褚国栋看看手机,时间还早,笑着一手敲了敲如烟张开的双臂,“走了,你这个淘气鬼,去哪里?难道还想去东操?”
“不是……你跟我来。”
两人离开九食堂,路过七食堂,十四食堂,从小路穿到大道,一直快到了通往青塘的岔道口。路两旁全是光秃秃的矮树枝,在黑夜中赤条条袒露着,四面八方向行路人伸展着。
在一处密密的枝桠前,如烟停住了。
“我第一次来这所大学时,迷路了,就在这里。”
“在校园里也能迷路?你这个小路痴。”
如烟撅起嘴巴,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我就是路痴,学习上也是。真的很感谢你,上天突然把你降临到我生活中,后来我就不再迷失。我,真的很感激你。”
“小傻瓜啊,把我叫来这里就是为了表示感谢?我当然知道。”
“不不不,你看这里的树枝平淡无奇,但明年春天,会开满了一串串漂亮的紫荆花,一串一串密密的,就像瀑布。这一带都是。紫荆花不香,可有丁香的气味传入其中,很浪漫呢。”
褚国栋笑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告诉我你以前在这里有浪漫的回忆吗?”
“没有啊,我肯定没有!”如烟急了。
“我想说,明年春天,这里紫荆花开时,你会陪我一起看花吗?——我的意思是,我等你回来。——可以吗?”如烟背完想了好久的台词,尽管声音发颤,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褚国栋没有说话。黑暗里,如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觉到心儿扑通扑通乱跳。
夜静得可怕,不时有人骑车“嗖”的一下经过,他俩相对站着,就像吵了架的情侣。
如烟颤抖着、僵直地把一只手放在紫荆花条上,另一只无处可放,只好背在身后。
如烟看着褚国栋抬起手臂,试探性地,犹豫地,缓缓地,然后,碰到了紫荆花条上的手,紧紧地攥住它。那只手瞬间如电流击中,失去了知觉。
褚国栋伸出另一只手,把如烟藏起来的另一只手拉回来,也捉在手心。
“你相信缘分和命运吗?”褚国栋轻轻问。
“我不知道——”,如烟嗓子有点哑,她红着眼睛,把两只手全部托付给了褚国栋。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掩盖着所有的忐忑和焦虑。
“我以前只是担心——我好像很熟悉你,又好像不了解你——”如烟发现,她怎么也表达不了自己,又或者,她一直也理不清这种关系,就像一个人站在悬崖边上,下下不得,上上不去,提心吊胆,不知何时是尽头。
“人和人是讲缘分的,你是我除了父母以外最重要的人。只是,我希望你不要想太多,简简单单生活,开开心心最好。遇到任何困难,记得找我。”如烟有些许失望,是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知道。可,她要的还不止于此,可那又是什么呢?一定要那样吗?如烟不知道,她知道的是,该放褚国栋走了。
一个月后。
深冬,清早,雪花飞飞扬扬,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仿佛无数的雪仙子在人间逗乐嬉戏,洁白轻盈剔透,落在睫毛尖,飘在发梢上,钻进脖子里,如烟和许佳被雪花迷了双眼,只好推着自行车前行。
“如烟,有你的信件。”
刚停好自行车,实验室的大爷急急迎出来,递上一份牛皮纸的信。捏一捏,还挺厚。好像是三四年前,如烟还常写信、收信,最多的一个学期竟然收了两百份信。不过,来了清大后,好像跟书信这种东西绝交了呢。
信封落款处写了深圳某研究院,一看就明白了。
等不及到实验室,如烟一边爬楼梯一边急匆匆地撕开信封。开口处露出雪白的相纸,迫不及待翻过来,一张是几个外国人在很有东南亚风情的餐厅门口吃夜宵,看得出啤酒、炸物和卤水之类的肉。另一张,褚国栋在海边挥舞着手臂,海风吹拂着他的头发竖起来,他赤脚踩在沙地里,像个小孩子一般天真地开怀大笑。
如烟伸手在信封里好一阵摸索,可除了两张照片,什么都没有,连张小纸片都没有。
许佳侧过脸问,“什么照片?可以欣赏一下吗?”
如烟揉了揉有点酸涩的眼睛,递过去:“可以。”
“你男朋友吧?他是在哪里?”
“不,我说过了,不是。在深圳呢。”
许佳来回翻看,一脸羡慕地说:“是不是不重要,有人记挂多好啊。”
寒假来临,如烟买了13个小时的绿皮火车站票。许佳说,如果钱不够,我可以帮你,原本5小时就能到的,你何必那么辛苦?
如烟拒绝了。“我想在火车上看书,写日记。”
丽丽不回家,她的父母和弟弟过来看她,在这座大城市过年。男朋友有大房子,一家人住那里。男朋友又有假期,可以带他们四处走走,逛逛。父母从来没离开过山村,这个新年,是要好好孝敬一下老人家。
如烟最后一个离开宿舍时,整栋楼里冷冷清清。她形单影只地出出入入,宿管姐姐每每迎上来问:“那个男孩呢?他有没有消息?”
如烟总是笑靥如花,“姐姐,不用担心啦,他很忙。”
火车站一如既往被人群挤爆了,如烟拖着陈旧的行李箱,夹杂在人群中,推推搡搡艰难前行,不知道何时,被挤上了不知道什么车厢,而且一步也动不得。车厢门口、过道里,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布包、蛇皮袋、小板凳,多半是打工的,过年赶回老家去。车开后,有人吸烟,烟雾缭绕,如烟才发现自己原来是挤在了吸烟间。
有人干脆坐行李卷上,有人靠着吸烟间壁坐地上。累了,就直接躺那儿,全然不顾地面的脏污。如烟倒不觉厌恶,自己的父辈们何尝不是如此呢?但这样的旅程着实辛苦,想到还有十三个小时,不禁叫苦不迭。
绿皮火车“咔嗒咔嗒”驶离这个熟悉的城市,高楼变成了平房,慢慢的,映入眼帘只有一片又一片的黄土地,荒凉而凄冷地静卧着,是在等待下一季的春暖花开吧。
省城里的高中同学组织了一个小聚会,专门安排在如烟乘坐的列车抵达翌日。高中最好的朋友伊莲在火车站接上了她,然后去出租屋休息。
伊莲和如烟高中同班,同宿舍,关系铁得不得了。伊莲很漂亮,高中时追求者如云,她性格活泼,朋友遍地。专科毕业后,她定居在省城,她的老公,是同班的男生。
伊莲笑着说,“这次你会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不过他叨念你好久了。”
“是谁?”
“他复读时,你曾写过一份信鼓励他,所有的男生都看到了——你现在知道是谁了吧?”
“不会吧?他怎么这样的人?”
如烟记起来了,他是初中同学,那时他考第一,她考第二,他退步了,考第三,她就考成了第四。无论如何,她都超不过他。他看起来不怎么努力,可就是轻而易举夺得好成绩。而且她性格内向,发个言都紧张。而他呢,却出了名的活泼,一下课就像说书人一般眉飞色舞讲故事,吸引了一大帮听众。他还担任班长,热心得不得了,不知道有多少同学是他的粉丝。
那时多少有些小心思,总想着怎么才能超过他,总想着探究他学习的秘诀。然而,还没来得及弄清楚,他就转学了。
他是个聪明的天才,她以为,将来一定是有大出息。何况家庭条件那么好。
他转学的地方是本县最好的初中,她以为,人和人的差距一定就此拉开了。他是永远都无法企及的高山。
然而真的是拉开差距了,他到了那所初中,一年后竟然连高中都没考上,分数和如烟差了不少,最后,由于家庭条件比较好,他是花钱进了同一所高中。只是不同班,见了面,他有些诧异,她不好意思打招呼,从此,两人陌生了三年。
再后来,他的成绩一直不尽如意,高中毕业,如烟如愿以偿入了大学,他落榜了,只能复读。
尽管三年没说过一句话,然而她知道,他是个天才,不应该磨灭的天才。
大一时她安排好一切,便写了份信给他,在信里,她说:你的聪明和才华独一无二,无论现实境地如何,你都是最优秀的。加油,不要放弃自己,不要埋没自己。
信寄出去,愿望表达了,从此再也没有了联系。
可是,话说回来,今天这聚会,他来参加也实在说不过去。高中他并不是一个班。
伊莲说,“你大概不知道,我老公跟他是好朋友,其实呢,这次聚会也是他特别要求的。”
“为了感谢我吗?”
“哈哈,感谢吧,我不知道,但也不止是感谢吧。他现在发展得很好,专科学得很努力,成绩优秀保送到了本科,今年毕业了,在一家很不错的IT公司呢。”
“他果然是个人才。”如烟轻轻念叨。
“是不是人才,明天就见到了。”伊莲一脸诡谲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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