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战国初年,天下大乱。各国诸侯为了开疆扩土连年征战,不断呑并周围的小国。宋国国力弱小,遭受战火在所难免,而且宋国苛捐杂税负担沉重,又逢天旱欠收,百姓苦不堪言。一眼望去,饿殍遍野,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灾民。
墨翟和宋君曾经打了一个赌,约定:如果宋国在半年之内都没有遭受到他国进攻,那么宋君就要免除宋国百姓三年赋税,并且开仓放粮,赈济背井离乡、沿街乞讨的饥民;当然,如果宋国在这半年内又遭到了攻击,那墨翟就得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城门旁边的狗洞爬出去,永远离开宋国,不得再来“妖言惑众”。
现在可是战国时代,想在这乱世之中不遭受战火的袭扰谈何容易,宋君认为自己胜券在握了。可没想到,墨翟一边和弟子们一起救济宋国的灾民,一边又不时地游说各国,宣扬自己“兼爱”“非攻”的思想主张,居然真的起到了效果,让战乱平息了不少,特别是宋国没有再遭受到战火的侵袭。
就在半年的期限快要到了的时候,却突然传来了一个令墨翟震惊的消息。
鲁班已经为楚国建造了云梯(攻城武器),楚国已经准备攻打宋国,并且听说楚王这回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一举呑灭宋国。墨翟得知后大吃一惊,心想:“鲁班啊鲁班,你发明个什么不好,非要造什么云梯!我墨翟的名声是小事,只是怕又要生灵涂炭了!……不行,一定要想办法阻止这场浩劫才好。”于是,墨翟简单收拾了行装,就向楚国进发了。
走了十天十夜,墨翟终于来到了楚国的都城——郢,一打听,得知楚军尚未开拔,才算松了一口气,庆幸还有机会、不算太迟。墨翟稍微整了一下装束,理了一下衣冠,就立即进宫请求面见楚王。墨翟获准进宫,来到了迎宾馆驿的门外,抬头一看,见一个人已经等在那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名匠鲁班。只见鲁班站得笔直,并不行礼,说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墨子啊,失敬了!怎么穿得和叫花子一样!差点没认出来。那么,墨先生此来所为何事啊?”“啊……是这样的,北方有个人骂了我,所以我来请求您想法儿把他给杀了!我听说您最擅长干这种事了。”鲁班虽然有些心虚,但是他仰起头不看墨翟,显出不屑一顾的神情说道:“我可是天下名士,最讲究仁义道德了,我可是从来都不杀人的。”墨翟把眼睛睁到了最大,脸上呈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就这样看着鲁班,似乎他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外星人。
“真厚啊!”突然墨翟说道。“真厚?什么真厚?”“当然是脸皮真厚!你这个机关暗器的发明家、杀人武器的制造者,因为你的这些玩意儿而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你竟然还能厚颜无耻地说自己讲什么仁义道德?真是不要脸呀!你这都不仅是不要脸了,你这简直是连屁股都不要了!”鲁班气得吹胡子瞪眼、脸红脖子粗,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现在身为楚国大夫,你,你竟然敢如此辱骂于我!本大人今天一定要给你点颜色看看。”说着就要来掐墨翟的脖子,墨翟也毫不示弱,一把就揪住了鲁班的头发,两个人就扭打在了一起。打着打着两个人都摔倒在了地上,于是两个人就在地上翻滚了起来。
这时楚王进来了,却看见居然有两个男人在自己宫殿内的地面上翻滚!……
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楚王认为一定是自己刚才进门的方式不对,所以才触怒了神灵,让自己产生了幻觉。所以楚王就退了出去,重新关上了门。楚王想刚才进门的时候先迈的是右脚,男左女右,这次进门就先迈左脚吧。可是进来之后仍然看到有两个男人在地面上翻滚!楚王觉得一定是由于自己昨天晚上用力过猛,到今天早上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才会又产生了幻觉。于是楚王坐在门口的椅子上闭目养神了好一会儿才又睁开了眼睛。……可依然有两个男人在地面上翻滚!楚王用力揉了揉眼睛,没错,确实有两个男人在地面上忘情地翻滚,连自己进来都不知道。
楚王勃然大怒,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这成何体统?!”楚王想。过了好半天才算说出话来。
“禽兽!……快放开另一个禽兽!”
墨翟和鲁班这才知道楚王已经来了,都赶快从地上爬起来,向楚王行君臣之礼。楚王显得很疑惑。“我还以为是两个山野村夫,怎么会是你们两位呢?”“哦,是这样的。”墨翟解释道,“大王不要见怪,我们刚才是在行见面礼。”“行礼?”“对,”墨翟继续解释道,“这是上古先贤发明的一种礼节,名叫‘抓耳挠腮蹦跳翻滚大礼’。我与公输先生都是名士,所以我们见面的时候就不能用一般的礼节来客套了。请大王见谅!”“是这样啊!对了,刚才我在外面好像还听到谁说要给谁一点颜色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大王,这话是为臣说的。”鲁班赶紧解释道,“大王请看!”鲁班伸手指向墨翟的脸,“大王请看墨先生的左眼。……那周围的一圈红黑色便是我送给墨先生的颜色。这其实是我发明的一种新式化妆品,叫做‘眼影’,本来是我专门为大王的嫔妃们设计的,可是正好墨先生来了,所以就当做了见面礼先请墨先生为大王的美人们试用了一下。大王您看一看,墨先生是不是比以前更标致了呢?……”“哦,大王,”墨翟也赶紧说道,“为臣也为大王的嫔妃制作了新款化妆品。”说着就伸手指向了鲁班的脸。“大王请看公输先生的脸蛋儿。……他左脸上的那块青色和右脸上的这块紫色就是抹上了我制作的新款化妆品,我还没有为它取好名字,暂时就叫它‘胭脂’吧。不过公输先生的脸实在是太大了,我带的胭脂全都抹完了,只能下次再敬献给大王了。大王您看,公输先生现在是不是更加妩媚了呢?”“妙,实在是妙!两位真是大才!真不愧为天下名士!快快请坐。”
墨翟和鲁班就坐了之后,楚王问道:“墨先生此次来我楚国所为何事啊?”“是有人得了精神病,故我特地为他治病而来。”“精神病?”“没错。这里有一个大户人家,家里有几辈子都吃不完的山珍海味、几辈子都穿不重的绫罗绸缎、几辈子都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可谓荣华富贵极矣!可是这户人家里却有一个龌龊的下人,他竟然挑唆自己的主子,让自己的主子冒着风险去偷那穷邻居家的破衣烂衫和残羹剩饭。那么大王您说,这个龌龊的下人是不是有病呢?”
这个时候鲁班的脸上一阵儿红一阵儿白。只见他左眼圆睁着右眼却眯缝着,左边嘴角翘起着右边嘴角耷拉着,左脸是一幅微笑庄重的表情,右脸却是一张苦大仇深咬牙切齿的面容。“这个,”楚王看了鲁班一眼,“这个人嘛……还确实是不应该放弃治疗啊。”片刻沉默之后,楚王又说道:“墨先生的意思,寡人已经明了。寡人也知道攻打宋国我并不占理,但是公输先生为此事日夜操劳,已经给寡人制造出如此多强大无比的攻城器械,怎么能不加使用就白白放弃、枉费了公输先生的一番心意呢?”墨翟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放声大笑道:“大王一定是以为我是来替宋国做说客的吧?恰恰相反,我是为了楚国的社稷江山和黎民百姓才来进谏大王的,我完全是在为楚国和大王您考虑啊。”“此话怎讲?”“因为大王此次出兵攻打宋国……必败无疑!”“一派胡言!”鲁班终于坐不住了,起身说道:“大王不要听他胡言乱语,此人最擅长的就是妖言惑众!”“什么?我胡言乱语?我妖言惑众?好,那就快把你那些自以为玄妙的攻城之法演示一番,看看可有一个是我破解不了的!”
于是鲁班拿来了一些小木片,放在了一张铺着桌布的长桌子上代表攻城器械,来演示自己的攻城之法。墨翟也解下了自己的腰带放在了桌子的另一头,首尾相接围成了城池的样子。两个人分别站在桌子的两头。顿时桌面之上杀气腾腾、紫雾弥漫,鲁班以排山倒海之威尽显攻城之法犹如恶虎扑食,墨翟以虎踞龙盘之势大展守御之术恰似龙翔九天。
随着战况越来越激烈,两个人也不断地走动,并且越走越近,最终相对着楚王两个人面对面站在了桌子的另一边。
鲁班先后九次攻城都被墨翟一一化解了。就在鲁班准备展开第十次攻击、使出自己的绝招之时,墨翟悄悄地在鲁班的耳边说了一句话。“你要是再来劲,我就告诉楚王你小时候是暴露狂。”就在鲁班正愣神儿思考自己小时候是否曾暴露过的时候,墨翟狠狠地踩了鲁班一脚。由于这张桌子铺着桌布,下面是挡住的,所以楚王并没有看到。
鲁班惨叫了一声,抱着脚躺到地上去了。楚王叹息了一声,他以为鲁班是无计可施了才惨叫摔倒的。墨翟赶快说道:“大王,此战楚军必败一目了然,还请大王三思!”“这……”“大王!”突然一只手伸到了桌面之上,不一会儿,一个脑袋也伸了出来,原来是鲁班。“大王且慢,我有绝招可以胜他!”就在鲁班用两只胳膊支撑在桌子上快要站起来的时候,墨翟偷偷地用自己的脚勾住了鲁班的一只脚猛地向后一抬。鲁班以为自己快要站起来了,所以两只胳膊并没有十分用力,结果猝不及防,脑袋狠狠地磕在了桌子上,然后又向后摔了过去。墨翟在做这一动作的时候,手扶着桌子,头和身体并没有明显转动,所以楚王还是没有看到是怎么回事。
“公输般的所谓绝招不过就是杀了为臣,他以为杀了为臣宋国就无法防守了。可是臣的弟子禽滑厘早已带着臣守城的武器,在宋城之上等待着楚国人来送死了,所以即使杀了为臣,楚军也无法获胜。”楚王走过去看了看鲁班。只见鲁班躺在地上只顾着“哎哟”,再也不起来了。墨翟看楚王犹豫不决,就又说道:“楚军若败,则秦国、齐国和三晋必然趁虚而入,到那时,大王,……楚国危矣!”楚王擦了擦汗,说道:“罢了,就放弃攻打宋国吧!”
(二)
墨翟和禽滑厘来到了宋国宫门之外,大门两边有两名守卫,墨翟对守卫说道:“请通报一声,墨翟请求面见国君。”“你就是墨子?”一名守卫问道。“正是在下。”“国君不见你!你走吧!”“什么?你还没有通报,怎么就知道国君不见我?”“看看大门两边写着什么吧!”墨翟这才注意到大门的两边分别挂着一条长木板,右边的木板上写着“衣冠不整者禁止入内”,左边写着“墨翟与禽兽绕道而行”。
墨翟看了半天才吐出了一句话来:“好工整啊!”禽滑厘看了看自己和师傅所穿的衣服,拉着墨翟的衣袖说道:“师傅,这是在说我们呢!你没看出来吗?”“为师早就看出来了!你看他们还骂你呢!”墨翟指着“禽兽”两个字。禽滑厘一边翻着白眼儿一边说:“师傅,现在可不是玩儿我的时候,还是想想该怎么见宋君吧!”“不要怕,为师已有妙计!”墨翟转身面向两名守卫。“两位小哥,这边来,我有好东西让你们看。”守卫以为墨翟要给他们钱,所以都屁颠儿屁颠儿地跑了过来。墨翟搂着两个人的肩膀把他们推到前面,让他们背对着宫门。“看那边,”墨翟用手指向空中,“有飞碟!”说完墨翟就往宫门里边跑。两名守卫很快就明白过来了,立即上去抓住了墨翟,把他拉了出来。“干什么?竟敢擅闯宫门,你知道这是什么罪过吗?”“好啊,你们国君和我打赌,赌输了,现在竟然想赖账!我今天非要骂他个满地找牙不可!”墨翟清了清嗓子。“宋国国君,身为一国之主,不讲信用,忘恩负义。这还不算,还随地吐痰,没有一点公德心……”“住口!……听见没有?”两名守卫看墨翟还在骂,就冲过去一个人抱着胳膊一个人抱着腿,把墨翟抬了起来。“你们干什么?快放我下来!”两名守卫把墨翟抬到紧挨着台阶的边缘,然后用脚一蹬,墨翟就滚下去了。“啊呀!啊呀呀!……”“师傅!”禽滑厘赶紧追着也下到了阶梯的最下面。“师傅,您怎么样了?”“不要紧,为师挺得住,为师可不仅仅只有脸皮比较厚!”禽滑厘把墨翟从地上扶了起来,两个人搀扶着向住处走去。
“小禽啊,咱们都还剩些什么东西了?”“就剩下一些生活用品和木工器具了,您游历各国所得的那些赏赐,早就换成粮食全发给灾民了。”“也罢,那就再去找找陈员外和李员外吧。”“都去过八十趟了,人家不烦,我都嫌烦了。有哪回咱们去的时候要出来过一粒粮食了?”“走吧,说不定他们烦透了就会把粮食拿出来也说不定呢?”“好吧好吧,……只要不被打出来我就心满意足了。”
墨翟和禽滑厘在街道上走着,身后留下了两道落寞的背影。突然一道闪电在阴沉沉灰蒙蒙的天空中划出了一道伤痕,紧接着一声惊雷,四面八方就都笼罩在了雨的世界里。雨下得不大,但很紧凑。墨翟和禽滑厘无处躲雨,只好把手臂放在头上遮挡一下。突然墨翟愣住不走了,因为他沿着手臂向上看的时候,看到了一处奇怪的景象。那宫殿上方的乌云与别处的不同,黑得像刚墨好的墨汁一样,那里下的雨也比别处明显要大得多,简直是倾盆暴雨。就好像是一位仙人刚刚洗完澡,掀翻了澡盆,把水从天上倒了下来。墨翟和禽滑厘赶快调转了方向,往宫殿的方向走了。走到宫殿阶梯下方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只见那两名守卫正在路边涨满水的壕沟里“游泳”呢!他们当然不是自愿下去的,而是被从宫殿里突如其来的大水冲下来的,沿着阶梯一直被冲到了路边的壕沟里,现在正在拼命往路边游。师徒二人快步走上了台阶,大摇大摆地穿过了宫殿大门,向内殿走去了。就在快要走到内殿门口的时候,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瞪大眼睛看着从内殿里飘出来的物体。
只见宋君坐在一张貂皮毛毯上,抱着自己最喜爱的几件宝物被水从内殿里冲出来了,正好停在这两个人的面前。宋君长得特别胖,整张貂皮毛毯都被他盖住了,他现在的样子活像一条鸭子船飘在水面上。宋君发现面前站着两个人,赶紧把怀里的东西抱得更紧了些,又用袖子捂得更严实了。“你,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墨翟向坐在地上的宋君弯腰拱手行礼。“君上,守卫贪玩儿,到河里游泳去了。我们看没有人看守,所以就冒死进来参见君上。”“你们有事吗?没事就赶快走吧!寡人还要回后宫去关怀黎民百姓、处理军国大事呢!”“唉呀!君上您可是好健忘啊!难道君上忘了半年前您与我墨翟打的那个赌了吗?这可是尽人皆知的事情啊,大王您不想让天下人耻笑吧?如今期限已满,君上您该兑现承诺了!”“哦,是那件事情啊!……这个,寡人日理万机,这种小事情怎么会放在心上呢?好吧,明天寡人宣布免收三年赋税就是了,令牌拿去,开仓放粮去吧。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以后别再为这种小事来烦我了!”“谢君上!”墨翟和禽滑厘赶快行君臣之礼。宋君把令牌拿了出来,正要交给墨翟,突然手又缩了回去。“慢着!”墨翟吃了一心,以为宋君要反悔,顿时紧张了起来。“先扶寡人起来!”墨翟总算松了一口气。“遵命!徒弟,来,加把劲儿!”师徒二人用上了吃奶的力气,费了半天工夫,才把二百公斤的宋君拉了起来。
……
墨翟一行要动身去齐国了,临行之前,他们把自己能拿出来的所有财物都分给了贫苦的百姓。一想到这一路上,见到的尽是破败不堪的房屋和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平民,墨翟便一阵心酸。这与自己理想中的世界真是相距甚远啊,这让他更加不敢停下自己的脚步了。于是,他们继续迈着坚实的步伐,向着前方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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