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

        老树今年九十六岁，身体看着还很硬实，一米八多的个子竟然一点也不驼，眼睛也不花。没事就搬着板凳去找小他一辈或者两辈的人打双升。或者在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坐在宝成家南屋山哪儿找人唠嗑。唠着唠着太阳彻底下山了。孙媳妇巧芝就该来叫他吃饭了。老树意犹未尽，扶着屋山墙站起来，搬着板凳，跟着媳妇回家了。

        老树有五个孩子，老大老二是儿子，剩下三个是闺女。老大在家务农，老二在铁路机务段上班，三个闺女也相继成家。子女们都孝顺，个个家境也算殷实，本来也挺幸福。没成想，老伴在某天晚上过家门前的马路时被车给撞死了。家门前是条国道，晚上人少车多，老太太被撞死多时才被被人发现。肇事司机早就跑了。那年头也没有监控，警察来了也无可奈何，只能承诺尽快找到肇事司机。

        老树伤心欲绝，欲哭无泪的瘫坐地上。对于找肇事司机，他已经不报希望。这种事情之前就有，最后都不了了之。老伴的葬礼在唢呐的呜咽声中，和孩子们那悲天悯人的痛哭声中结束。坟头那棵柳树在晚风中摇曳，似是老伴对他的不舍，若干个花圈鲜艳的格外刺眼，更激起他对老伴的思念。老树突然感觉很孤独，虽然孩子在未来的几天都围着转，他还是感到茫然无措。几天后，他想明白了，不能因为自己连累孩子们都不能正常生活。

        该干啥都干啥去吧，老树对孩子们说，我没事，你们天天在我身边让我很不自在。孩子们没有说话，眼睛里却透出如蒙大赦的神情。是啊，谁家没事？但碍于父亲都不敢提出。

        孩子们都去忙了，本来热闹的家突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老树吃完儿子端来的面条，扒拉了几口，发现味道不对，把碗又放下，然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坐了一会儿，站起身在厨房找了一咕嘟蒜，就着面条吃了起来。吃着吃着，眼泪流了出来，他自己对自己说，蒜真辣。

        在时间的流逝里，老树慢慢适应了老伴不在的现状。只是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他会突然叫到，金凤，咱俩中午还擀面条吧？说完，老树开始沉默，良久会发出一声叹息。叹息过后，老树披上衣服推门出去，慢慢往地头走去。路上有人打招呼，树爷，干啥去？老树和蔼的回答道，到地里遛遛弯，看看俺家的玉米熟了没有。

      老树往地里走，走的很慢，好一会儿才到地里。老伴的坟就在这块地里，那棵柳树已经长的很高。看到柳树，他似乎看到了老伴。他站在那默默注视了一会儿，转身往回走。

      路上下地干活的村人看到他，调侃他，树爷，是不是想俺树奶了，来看看。老树很窘，表情略有些不自然，看你这妞说的，我来看看玉米熟了没有……

      这生活总是祸不单行福无双至 。这天，老树大儿子在家干活，突然倒地不起，旁边的人连忙去看，孙子树鹏赶忙去卫生所叫全忠叔，全忠来了看了看说赶快去市里吧。这边本家赶快去找车，七手八脚的把老大搬到车上往市里去了。

        大概半晌的功夫，车回来了。老大又被抬了回来。老大媳妇和孙子树鹏哭着下了车。老大已经不行了。

        老大才六十多岁。人老实本分和乡人相处和谐。不想却是这个结果。乡人问，庆叔这是咋啦？心肌梗死，医生说是心肌梗死。跟着去的人说。

        树庆就葬在母亲身边，葬礼匆忙而格外简单，有儿无女，响器班还是外甥女们给请的。

        老树白发人送黑发人，偷偷掉了好几回眼泪。他发现，这个家怎么不像自己家了。虽然儿媳妇对他的照顾还是从前一样的细致入微，其他孩子也常常回家看他，但从心里感觉多了些生分。老树闷了，烦了还是会去地里转转，然后站在那棵柳树旁默默的抽着烟。

        又过几年，子女们都有二代人了。老树见到他们的机会慢慢也就少了。老树没事就是去打牌或者唠闲磕。树爷，你这身体这么好活到一百岁肯定没有问题。本家孙侄女树香说。

      那可得让恁婶和恁鹏哥好好给庆祝一下。旁边邻居开玩笑说。

      那俺哥和俺婶也可高兴。树香接着说。

      老人长寿，折子女寿。旁边一向说话不经大脑的傻美琴秃噜出一句话。

      傻美琴，看你说的啥话。树香有些生气。

        唉！看我说的啥呀？傻美琴自己打了一下自己的嘴。我说的是俺树爷能长命百岁。

        老树笑了笑说，傻妞，玩牌吧。

        对于傻美琴说的那句话，老树怎么会不知道呢？他自己也这么认为。今年他都九十五岁了，身体看着还可以，眼不花耳不聋。可自己的几个孩子死的死了，活着的都是一身病。唉！真的是自己折了他们的寿限呀！自己活着有啥意思呀！拖累子女还浪费粮食。

        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了，万物复苏总是给人以希望。二月二是龙抬头的日子，也是老树九十六岁大寿。孙男嫡女们早早就开始张罗。老树也很高兴，换上孙子给自己买的新衣服，兴高采烈的跟小字辈们讲日本鬼子侵略中国时自己的经历。……日本鬼子的飞机在天上飞，我一看事情不好，这鬼子的飞机要往下扔蛋……老树的经历吸引一众小字辈围坐在他身旁。四世同堂的树家此刻儿孙满堂，老树高兴之余突然心口一疼，他没有在意，只是喝了一口水又在讲他的精彩经历。

        寿宴结束，老树让孙子树鹏给自己剪头发。树鹏边剪边说，二月二龙抬头，爷，你这一剪头就是龙了呀！老树被逗的哈哈大笑。

      剪完头，老树觉得有些累了，就去床上躺着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还有些不舒服，但他没有吭声。他隐隐的感觉自己的寿限要到了，他一点也没有伤心难过，反而有些高兴，可以见到老伴和儿子了。老树躺在床上，脑子清醒，但身体却不停使唤。不是说人在快死的时候，都会有已故的亲人来接吗？老伴儿子你们咋还不来呀？

        外孙女小丽来老树屋里拿暖瓶，她看到躺在床上的老树脸色不对，赶紧叫其他的人。老树听到孩子们的呼唤，他只是不能回应了。他嘴角不易觉察的笑了一下，感觉到有一股气从自己的天灵盖“嗖”的一下飘了出去。那一瞬间，老树在心里说了一句话“这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