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一场百年不遇的洪水袭击了爷爷居住的村庄。起初是接连暴晒,干涸的田地都咧了嘴,人们盼啊盼,再有点雨麦粒儿就饱了。眼看着就是一个丰收年啊。
雨终于盼来了,可不想老天爷脸一抹黑,一下就是半个月。雨来的猛来得急,不像落在沙质地上好歹也能下渗点,胶泥地吸不得水,下多少留多少。眼见着就要割麦了,老天爷却重重开了个玩笑,进不得地,连泡水发芽的麦粒儿也没抢着。好在村里住户们的地势高一些,不至于房倒屋塌,整个村子成了卧在湖中央的小岛。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
时值父亲读初中的第一个暑假,站在村口面对一片汪洋呆坐半晌,只好回头走十几里山路到邻村堂叔家。
真是十里不同天,这边却是难得的好景象。麦客们光着油亮的膀子,弓腰穿梭田间,搅得麦香飘飘徜徜。十年九不遇的好年景哪。人们生怕老天爷变卦,哪里顾得七月流火,顶着日头抢收。婶子忙着做大锅的浆酸饭往田里送。
捻一穗麦,“扑”一吹,看着泛着乳光饱胀的麦粒,真眼馋,要是能带点回去,做种子该多好。父亲多心,不愿闲着,也学麦客们光着膀子割麦。谁知半天功夫,后背晒起一层皮,两手全是水泡,麦芒扎得痒痒秫秫也挠不得,连脑子里都是昏昏沉沉。麦客们笑他手也太嫩了,怎么能抓的了镰刀。婶子扣顶草帽、提罐酸米汤给他,说他年纪还小,做不了割麦的事。“闲不着就去捡麦穗吧,捡多捡少都算你的。”
父亲提着筐子乐颠颠跟在麦客们身后。“刷——刷刷”一捆麦子倒地,总能躺下十穗八穗的。七八天下来,整整十筐,装了满满两拧毛口袋,扛在肩上好有分量。
十几天后村里捎信来,水退了,父亲急着要回。婶子知道他的心思,也不留他,带了些馍说给他路上吃,还要给他拿路费。父亲怎么也不肯要,说他有的。说起这他可成竹在胸,放假时他还结余下三毛钱呢。
终于到了售票口,递钱进去,谁知人家说带这么大的口袋要加一毛钱的。四毛钱,差一毛钱啊。父亲只好怏怏退到一边。好不容易等到售票口长队消失了,父亲又不安地来到窗口,拿出婶子带给他的馍央人家就拿这个抵车票钱吧。里面的人见还是他,笑了,馍你吃吧,车票给你。
第二年,爷爷家的麦势格外好,村里人都问你老哥打哪儿弄来的麦种。
其实麦客们割麦时故意抖些麦穗在地上,其实婶子是在忙完一天的事凌晨时分给他蒸的馍,其实是售票的人给他添了一毛钱的......
父亲说,感谢那时的人那时的景,让他总是心存感念,让他总是贴着温暖。我说感谢那年那月的麦香时节,让我们伸出手时总能触碰到热泪盈眶的记忆,让我们心中总有澄明、总有坦然、总有从容、总有幽暗中的风清月朗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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