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捆山蕨菜

一把山蕨菜

山里长大的我，对于蕨菜有着特殊的情怀，在那个青黄不接的五月，爸妈又舍不得花钱买青菜来吃，蕨菜便成了饭桌上的主菜。

虽然三天两头便吃得上一顿蕨菜，但是那清香滑润的口感，实在是百吃不厌。

蕨菜的吃法有很多，我最喜欢的当然是蕨菜炒肉丝，不过每年能吃到一顿有肉丝的蕨菜就已经不错了，因为连青菜都不舍得买的他们又怎么会为了免费的蕨菜而去买肉。

每年春风刚刚吹起，我便天天往西山头跑，寻到去年干枯的蕨菜梗，在干黄草丛中仔细寻找蕨菜的嫩芽。

刚刚钻出地面的蕨菜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看着那一个个鲜嫩的小脑袋，心里也乐得开了花。

之后我会迅速的用枯草把这些小脑袋掩藏起来，然后在找来一些枯树枝放在上面，等待着它们长大。

露出地面的蕨菜一天一个样子，每天放学之后我便第一时间跑上西山，用更多的枯草把他们掩盖起来，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就会采下一把回来，晚饭便多了一小盘新鲜的炒蕨菜。

一场春雨如期而至，洗涮着满山的嫩绿，空气中，春的味道更浓了。

雨晴了可以种地了。

下雨了，山菜也该采了。

听着爸妈在炕上说着话，我的心里又开始痒了起来，山菜可以采了，蕨菜也一定长大了。

不管身后的骂声，撑着一把破伞，提着篮子，便冲上了西山。

小家伙们贪婪的吸允着雨水，还没来得及和我打声招呼，便被我采在了篮子里。

下山时，不仅湿透了衣服，还踩了一脚的泥巴，不过看在蓝子里的蕨菜份上，这顿打自然会免了。

雨过天晴之后，各种山野菜也到了采摘的时候，趁着不种地这几天爸妈也会背着袋子去更远的山里采蕨菜，不过他们采的山菜可不是用来吃的，而是卖给收野菜的换钱。

我就在离家近的山上采其他的野菜，做成干菜留着冬天吃。

后来上了中学，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上山掩盖蕨菜，不过在那一个月里，只要有时间就会跑到山上去采。

中学毕业之后我走出了那个山里，上了技校，每年只能上山采两次蕨菜，再后来有了工作，每年春天只能回去一次，对于蕨菜的味道也更加的想念起来。

下了客车，看到爸妈正在路边的地里给苞米地封垄，爸佝偻着身子在前边拉，妈在后边把着拉子。

大娘刚好从地里走回来，和我说他们知道我要回来，听到汽车过去就会停下来回头看，我干笑了一声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回来了，蕨菜出来了，正嫩着，下午给你采去。”

妈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又和爸去封另一根垄，我看着他们吃力的拉着，忽然发现，原来他们也老了。

我默默的转了身，回家找了蓝子，爬上了西山，第一茬已经不知道被谁采了去。

下山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回来，我悄悄把二百块钱塞进了被里，装好了撅菜准备锁门。

“不在家住一晚？”

妈抗着拉子先回来了，也许是要给我采蕨菜，我晃了晃手里的蕨菜，明天就不新鲜了。

我看到了她眼里那一丝失望，告诉她注意身体，别太累，可是我知道春天她和爸是很累的。

等车的时候爸一个人在地里拉着滚子，每一步都走的那么吃力，不是很热的天他却不停的抹着额头。

我走过去想要接过他手里的滚子，可是爸说什么也不肯给我，怕脏了我的鞋。

我忽然发现我与这个山里，已经有了距离。

看着他吃力的背影，鼻子微微有些发酸。

回到了城里，叫来一帮狐朋狗友品藏新鲜的山货，美味的蕨菜，不过这只是一个借口，其实就是想要喝酒。

满桌的饭菜，蕨菜只有那么一小盘，一顿饭下来，不只是二百元，爸妈的背影也忘在了脑后，更不会知道他们晚上其实只吃了咸菜，也许他们这辈子也没舍得吃过这么一顿饭。

爸妈知道我对蕨菜情有独钟，可是蕨菜只能采一个月，家里没有冰箱，他们就把新鲜的蕨菜腌起来，每次回家都给我拿一点。

每年的五月我都会回去一趟，说是看看他们，其实更多还是为了想念一年的鲜蕨菜。

第二年的五一，由于下雨没有种地，回去的时候爸刚从山上下来，带着一篮子蕨菜。

妈一边要爸去换衣服，一边给我装着撅菜，说是怕我没有时间，提前把蕨菜采回来，我要是急这就装上。

我转身出去奔了厕所，蹲了十分钟，擦了擦眼角。

“妈，今晚在家里住。”

妈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嘴上的笑意令我十分难忘。

妈一边让我进屋歇着一边喊着爸去买肉，炒蕨菜。

在后来每年的五月我都会在家住上一天，他们也都会给我采好撅菜。

在后来我结了婚，依旧住在城里，每年的五月，还是会带着妻子回去采蕨菜。

因为换了工作，这个五月一便没有回去，早上刚准备出门，妈突然出现在门外，手里拎着一捆蕨菜。

我瞬间明白了。

妈满脸得意的说这是爸起早采的，新鲜着呢。

妻张罗着妈进屋休息，便要去厨房给妈做饭，而妈却要执意自己下厨，我知道妈是想给我炒上一盘蕨菜。

妻看了眼手表，我摇头，妻明白我的意思没有多说什么。

妈的动作很麻利，不出二十分钟，蕨菜清香的味道飘了出来，已经吃过早饭的我狼吞虎咽的把一盘蕨菜吃得精光，虽然没有抬头，却感受得到妈那满意的眸光。

当我放下筷子那一刻，妈起了身。

“妈，住一晚吧。”

妻极力的挽留，妈执意要离开，因为回去还要和爸一起种地。

我拉住妻，回房找了晕车药，和妈一起下了楼。

晚饭时，妻炒了剩下的蕨菜，有些遗憾从结婚后妈还是第一次来却没有住上一晚。

我说妈晕车厉害，所以她很少会做汽车进城。

妻怔了一下，抽了一下鼻子。

晚饭只有一个蕨菜，我却只吃了两口。

妻问是不是她炒的味道不如妈，我说太珍贵了，舍不得吃。

我看到了妻眼中的泪花。

第二日，我和妻回了山里。

以后的每个月，无论在忙，我都会和妻回一趟山里。

从那天以后，我再没有吃过蕨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