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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桑十一
1.
话说这王将军扎着马步,眼看豆子转身跑开两步,就被一位披着青色大氅、头上包裹素巾的女子喝住,又自称姐姐,便知女子身份。可是定睛一瞧,立马呆在那里:
这女子身材中等,偏瘦,拖地的大氅往前裹着,脸庞清秀,眉目间却凝结一团冷冷的哀怨之气,看上去比少年长不几岁,嘴唇发白,透出一股病态之美。
将军掩饰不住自己的激动,他探身往前跨出一步,盯住耶紫老泪横冲:
“孩子,我是舅父呀!”
“舅父?”
耶紫赶忙站定,她疑惑地看向将军,一只手却是不自觉地捂了捂小腹:“你认错人了吧!”
“没错!孩子,你除了个头儿小点,长得太像你娘了!”
将军见耶紫放松警惕,一个踏步近前来:
“你娘在你5岁的时候,和你父王一起死于战乱,那时候我随军平北方匈奴,回朝后才知道……唉!一言难尽啊孩子。”
将军见耶紫还在迟疑,便又交待:
“你娘姓王,是当年外嫁夜郎君,因山高水远,只见过你一次,你是生在腊月,生下来就是一身的黄疮,你父王请来最好的苗医,那苗医见你父王如此在意你的死活,就给配了个狠毒的方子,连擦洗带喂服,不出七天就好了,从此你肤色是比苗人白了些,可是体寒……”
“舅舅……”耶紫明白,如果不是亲人,哪里知道得如此详细!她双腿跪下,给将军磕了个响头:
“紫儿打小被掳,虽然记不得详尽,但舅舅说的都是真实。小时也听娘亲说过,紫儿有俩舅父——”
2.
三人边说笑边走进将军府,耶紫这才发觉,自己这个舅父,竟然是当朝大司马,也就是掌管兵权的最高指挥官,心里不由暗叹:舅父如此发达,母亲却如此黯淡……
进入园中一分叉处,将军说:“先带你们去拜见老祖母罢。”
“老祖母?”耶紫吃惊地呼出一句。
话音刚落,自旁边侧门闪出来一位姑娘,只见这姑娘如同花簇,从头饰到着装,无不鲜艳醒目,尤其是一件石榴红的长裙,愈发衬得姑娘面如粉团。
她用一只宽袖掩住嘴巴,咯咯笑着冲将军微屈膝低头:
“父亲,所带何人?从未见过呢。”
将军停下,见到姑娘顿时脸色堆起笑容:
“来来来,快来见过你的姐姐。”
耶紫看着姑娘,这姑娘的五官看上去,某些地方跟自己倒是有几分相似,心里顿觉亲昵,行为却是放不下冷漠。
“姐姐,我叫王若。”姑娘又行个蹲礼,眼睛却斜向豆子。
“他是紫儿的义弟,名叫豆子。”
“哈哈哈,豆子——豆、子!”姑娘一边复述,一边笑弯了腰。
将军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这妹妹,生生让我惯坏了!”
来至庭院深处,只见一简陋的茅草房,突兀地立在面前。
茅草房外,摆着耕地的木犁,还有一个大大的石臼。
茅草房的门帘,是那种毛糙的毛毡,上面用红绿两色棉线在四角缝了看不懂的图案,中间是一个类似鸟的图案。
“母亲!看我带了谁来?”将军的声音低柔,弓着身子撩起门帘走进去。耶紫和豆子也跟了进去,那叫王若的姑娘,却是掩了口鼻,皱着眉头匆忙离开了。
屋里一股腐臭,王豆也忍不住拿袖子掩住口鼻,耶紫连连咳嗽了几声。
只见屋内设置简陋,一张宽约八尺的木床上,凌乱地堆着些粗衣布衫,高高隆起着一团打着补丁的棉被。
光线很昏暗,将军摘下吊笼里的油灯,挑得亮了许多。耶紫这才发现,那团棉被里,拥着一张干瘦如枯尸的老妪。唯一可以证明是活人的,也就是那双转动的眼珠了。
“母亲,这是家姐,孩儿找到姐姐了!”
“啊——”老妪的眼睛忽地亮起来,嗓子里挤出一声,却是无法听清说的是什么。只见她摸摸索索地自棉被内探出皮包骨的双手,迎着耶紫。
耶紫看着老妪,“外祖母”这三个字,于她来说如同天外之物。她也只好迎着老妪的手,伸出自己的双手,一副做做样子的神色。
老妪的枯手,在耶紫的手上反复摩挲,眼里流露出无限怜爱。
忽地,老妪眼角流出一行泪,仿佛是油尽灯枯,继而闭上了眼睛。
耶紫见过无数的死人,这却是令自己最害怕的一个。
她跳起来,后退几步,撩起门帘钻出去,站在茅草房前大口大口地呼吸。
豆子也跟出来,将军却是一脸的释然,招呼站在不远处的家丁。
“老母亲终于咽气了,这口气熬了二十多年,唉!”
随着将军娓娓道来,耶紫方知,当年母亲嫁给父王之前,只是一户农家女,是汉王为了安置外域以防动乱,才选了母亲以公主的身份嫁到夜郎。此后外祖母一直惦记这远嫁的女儿,后来听说夜郎被灭族后,便瘫在床上,哭喊着要见女儿。远征回来的将军升职大将军,有了豪宅良田,她却仍然坚持住回自家茅草房,将军无奈,只好于这豪宅深处,做出个当年的茅草房来。
耶紫听着舅父的话,心里却是在想:“哼!远嫁女儿来换取官爵,亏你王家做得出来!”
王将军给老母亲低调发丧送殡,此处不再多表,自此耶紫和豆子,便在将军府住将下来。
耶紫被安顿到西厢房住下,豆子与将军的儿子王轩,同住在东院,跟随王轩学习读书识字。
3.
且说耶紫献出两个竹雀印,方知此乃父王的遗物。想起幼年父母被杀的一幕,耶紫手抚方印又是一番怒气冲天。
朱雀印,为什么会是四个?代表了什么?舅舅为什么如此急于凑齐?还有豆子说的那个异域人所言,到底有什么内幕?
将军经不住女儿王若的纠缠,已是将女儿许配给豆子,这事儿令耶紫极为不爽。
这个弟弟,多年来的陪伴早已视如自己的一部分,如今想着要跟其他姑娘耳鬓厮磨,想想心里不得劲——她在家宴上拂袖离去,坐到后花园假山旁边撕起了树枝。
已是隆冬,大雪整整飘了三天有余,白皑皑的雪厚厚地把将军府盖了个严严实实。
众仆人戴着皮帽拢着袖筒扫雪,那雪还未等清完,又厚厚地铺了一层。耶紫披了个紫红的狐狸毛大氅,站在窗口冷冷地看着窗外忙碌的仆人,她怀里抱着将军家饲养的鸳鸯眼大白猫,大猫在她怀里打着呼噜。
将军府张灯结彩,豆子将要和表妹王若成亲了。耶紫木讷地听任婢女在眼前晃来晃去,黄铜镜中的她看上去冰冷无力。
将军女儿的婚礼,引来朝内众文武大臣前来祝贺,管家的嘴里喷着哈气,不停吆喝:“刘丞相刘大人前来祝贺——李司直李大人前来祝贺——张长史张大人前来祝贺——”
将军府热闹非凡,府里挤满了人。来宾自然是分了等级安排就坐,王府上下,酒菜频上,欢声笑语,祝词成堆。
这边的耶紫,端坐在西厢房里,如同石头人一般。
“小姐,该去老爷那边了——”婢女小心翼翼地提醒,已记不得是第几次了。
“啰嗦!”耶紫挥手给了婢女一记耳光,小婢女捂着脸含着泪弓腰退下。
此刻的耶紫,仿佛觉察出自己心底,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升腾,是一股力量,还是一股热流,她不知。这东西先是自丹田处发出,涌在心胸处,继而自心房泵向全身,她原本苍白的脸色,此刻竟然无比红润,那热流接着下行,顶破小腹,觅得出口,呼啦一下喷涌而出。
“血!”她吃惊地站起来,望着圆凳上一摊紫褐色血迹,又扭身看了看身后的裙裾,赫然一片血色。
“来人!”她一声低吼。
两个婢女战战兢兢地跑进来,局促地掐着自己的手背。
“快给我找身衣裳换来!把这凳子拿出去埋掉!
一个婢女赶忙去旁边房间翻箱倒柜找衣服,另一婢女小心翼翼地拿了个布盖到圆凳上,又小心翼翼地抱了出去。
耶紫哆嗦着打开自己的木匣子,取出两个丹药含在嘴里。这阴寒之气,已是愈发猛烈。
不知为何,茅草房上的粗糙毛毡所绣图案,在她脑海里闪现出来。
闭上眼睛,脑子里快速拆解着,她惊奇地发现,竟然是一串异域符号!
顾不上更衣,她赶忙找来竹简,令女婢把暖炉里的炭火挑旺,仍觉着不够,又令婢女再燃一炉。
耶紫挥笔在竹简上画下毛毡上的图案,又分别拆解,一一画到另一竹简上,如此类推拆解,又重新组合,竟然拼凑出一段苗家咒语!
想必,此毛毡是母亲送给外祖母的,可是为什么要送这样一段神秘咒语,她的脑子里,又是绕了个麻团。
4.
这边的婚礼热闹非凡,众人在大堂内列坐,中间铺了红色的毯子,上面绣着大团的牡丹鸾凤等一干吉祥之物。
“昔开辟鸿蒙,物化阴阳。万物皆养,唯人其为灵长。盖儿女情长,书礼传扬。今成婚以礼……”
先是一通冗长的司仪开篇诵,诵毕,新郎施礼拜谢,司仪回礼。
接着便是迎新娘入堂,新郎冲新娘一揖,新娘在一红衣孩童的引领下来到正堂。
司仪高喊:“迎新人上台——”
新郎又作揖,请新娘入台,此时另有清秀利落男子,拿上一条红巾,一对新人牵着红巾,缓缓上台。
那边在行新人大礼,这喜乐声声也就传到西厢房,耶紫命女婢拿毛毡吊在窗户上,遮了个严严实实,那刺耳的声音,立刻拒之窗外。
她收起竹简,蜷坐到铜炉前,望着熊熊火苗,一阵心烦意乱,索性把竹简丢入火炉。看着火炉里的火越来越旺,火苗子窜出来一丈多高,她的脸抽搐两下,仰天大笑起来。
将军府的热闹渐渐褪去,前来祝贺的同事好友也酒足饭饱后自驾马车,离去,王将军夫妇疲惫之极,倚在榻上喝着热汤。
大喜的日子,耶紫竟然没有出现,王将军已是心怀疑虑。哎,这孩子自小体寒,恐是怕冰冻,又抱恙出不了门吧。
将军这样想着,起身想去西厢房看看,夫人给拦住了:
“一会儿俩新人要来给斟酒,就别离开了。”
将军想了想,也就再次返回榻上。
正在此时,家丁匆忙来报:
“大人,门外有个异域人求见。”
将军一听,立刻坐起身:
“此人可有何标记?”
家丁答:“面黑体矮,左耳有瘤。”
将军倦意全无:
“快快带去后室,备上热酒。”
隆冬之际,天短得异常。加之热闹喜事,这一天也就一晃而过。
大红灯笼下,一对新人坐在洞房里,帐幔低垂,粉纱飘飘。床边的一鼎香炉,燃着沁人心脾的熏香。
撩起盖头来,眼前这莫若天仙的美人,即将成为自己的妻子,他的心怦怦跳动起来。
王若的双眼秋波荡漾,望着豆子脉脉含情,见豆子呆立在那里,便主动起身,牵了豆子往床上倒下:
“豆子哥,大喜的日子,我们洞房吧。”
豆子闻听此言,打了个激灵:
“洞房——哦不不不,我除了姐姐,不要和别的女人睡觉!”
豆子惊恐地从床上跳起来,吓坏了陶醉在爱河里的王若。
“你——你——”她又羞又怒,扯过红盖头,蒙在脸上嘤嘤地啼哭起来。
豆子顾不上整理衣裳,仿佛着魔般撞门往外跑:
“我要找我的姐姐!”
此举也是吓坏了蹲在窗外听墙根的仆人,他们追在后面,一个人慌不迭地去禀告将军。
此刻将军刚刚在后室落座,还未等开口,便听得仆人大喊:
“将军,不好啦!着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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