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块钱》

这位中年妇女一脸平静，嘴角有点涨红，眼睛里透出一股子倔强，收票大妈和司机师傅都在骂她。这个女人带着的两个孩子，大的女儿11岁的样子，小的儿子大概4岁。

此刻面对收票大妈和司机师傅以及一车人的指责，她的女儿依旧躺在座位上闭眼凝神，而她的儿子眼神里透出不安和恐惧。他小小的身子绷的笔直，显然，他还是不能理解，车上这么多人，为什么都在指责他的妈妈。

一趟班车从县城开到终点站，将近四十公里，一个小时的车程。这一个小时的前50分钟，这位中年妇女只说了7个字，分别是，不是、不是、别碰我！

而最后的十分钟她说了13个字，给你你又不要、是你自己不要的。

事情是从县城出发，收票大妈开始收票开始的。车启程不久，收票大妈指着车前座的一个小女孩问:这个半票是谁的？(小孩子坐车，身高超过一米五就要收半票，一米五以下，不收票钱)。车上的人都没有应答，就几个人随意的瞟了一下。收票大妈又扯开嗓子喊来两次，这个半票是谁的！？

这下子，连瞟的人都没有了。

小女孩一直眯着眼睛缩在座位上睡觉，收票大妈忍不住了，看了一眼坐在这个小女孩旁边的一个妇人，问了一句:这是不是你的崽？这个妇人随口说了一句:不是。就把头偏到一边，不予理会。

收票阿姨没法，只能把小女孩叫醒，指着她旁边的妇人问，这是不是你的妈妈，小女孩迷糊着的眼睛，拿手搓了搓后，望了一眼说:是。

收票大妈似乎调整了一下呼吸，又问了这个妇人一句说:这是不是你的崽啊！妇人脸上的肉明显开始变的紧绷，整个坐着的身子都像压着弹簧一样开始呈现一种随时爆发的感觉。

她压低了声音回答说:不是。售票大妈瞬间火大了，她一看就知道，这个女人是要赖票了。她用手扯着这个妇人大手臂位置的衣服，拉了几下，扯开嗓子说了一句:这是你的崽你就给我买票！半票还是要买的，不然被罚钱的是我。这个妇人脸瞬间变的怒不可遏，吼了一句说:别碰我！说着把收票大妈的手一巴掌打开，啪的一声响。

收票大妈走开了，靠在车门边的钢架上，开始骂。小女孩的半票是五块钱，她骂这个为了五块钱，女儿都不认了的人。一遍骂一边向周围人诉说，这个半票没收到，她就要被罚一倍的钱，也就是10块。一边说一边指着车头部的摄像头说，有专门的人在看监控的，抓着就要罚钱。一边说着一边骂，可也是骂的少说的多，车上的乘客热心点的刚开始还附和一下说两句，后面也都不做声了。

是啊，事不关己，当然以稳坐钓鱼台为先了。

收票大妈没管那么多，无人搭理的她还是一直重复着，重复着诉说。

被罚10块钱不是什么事，这种人就是太没底线了。

连女儿都不要了，还有点良心吗。就五块钱啊，多大点事，我还要被罚10块的。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离终点站还有大概10分钟路程的一个路口，已经是11点多钟了，车上的人还是有很多，都是赶着回家吃午饭。司机师傅把车开到一个路口等着一个乘客下车后，把车息了火。转过头对着那个妇人就是直接开吼:你少了5块钱，我就只把你送到这，你要么现在给我下去！要么就把五块钱补上！

说完停顿一下，对着妇人旁边的小女孩也吼了起来:你到底有没有妈！有就买票，不买票你就跟你妈下去！

小女孩有点吓着了，睁开了眼睛。但是她就只望了一眼坐在她旁边的妈妈，说了一句:她是我妈妈。然后眼睛一闭，头歪向窗户方向，继续睡觉。倒是坐在她前面的小男孩，她的弟弟吓的不轻，皱着眉头，眼睛里面隐隐有些湿润。

此时这个妇人仍然不为所动，手上抓着一根扁担，紧紧握着。

司机师傅看着这个妇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也不管不顾的，车门一开，下车跑到就近的一户人家里，聊天去了。

车他不开了，就耗在这里。

这让一车人傻眼了，大家开始劝着这个妇人买票，说狠话的，说好话的，讲道理的，一股脑全来了。可是她仍然不说一句话，收票大妈一看这局势，火气再也压不住了，直接指着这个妇人就骂开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这个妇人只是把头偏向一边，眼神里透出一股倔强。她的意思很明白，抗衡到底！

这个时候，收票大妈直接把她的女儿一把给扯了出来，拉到车门的地方给她量身高，一根红线到了这个小女孩眼睛齐平的地方，超出了免票线半个头。

这下证据确凿了。

小女孩很惶恐，她站在那里，被收票大妈抓着，一车人都看着她。

她的弟弟害怕的茫然无措，眼睛里闪着痛苦，无望，迷茫。像一只飘在雷暴里的彩色气球，谁都不知道，他能不能有雨后的彩虹。亦或是，一生只能挣扎于此，被风暴卷向未知。

事情牵扯到孩子身上，车上的一个老奶奶走了出来，从一个尼龙袋子里面抽出来五块钱，说:算了吧，算了吧，我帮她出。说着拿着钱往收票大妈手里塞。

收票大妈眉头一皱，说:我怎么能收你的钱，票是她的，要她买才行！

这时候又有一个大爷和一个比较文静的年轻女子，都一起站了出来，手里都拿着五块钱说:算了，算了，我们就帮她出一下，你们快点开车，我们还有赶着回家吃饭呢。

收票大妈还是重复着刚才的话，坚决不收，并且对着眼前的妇人骂的声音更大了。

不过，收票大妈还是退了一步，把这个妇人的女儿推到了她旁边的座位上坐着。然后，指着这个妇人说:你到底买不买票！你是没钱？没钱你也可以和我好好说一下！你这一路上像个菩萨一样，连句话都不给我。你这什么意思，你家里是很有背景是吗！你买不买就一句话，不买就下去！

车上的人到了这个份上都开始变的暴躁起来，有讲好话的、有骂司机的、发牢骚的、讲损话的。

这时候，一个大概60岁左右的大妈，终于忍不住了，说:我认识她，我们一个村的。

一句话瞬间让整个车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看着这个大妈。大妈接着说到:她是黄家的女儿，家里面有四个孩子，她老公在医院门口被车撞死了。他老公没死的时候精神一直有点问题，她和她老公是一样的，都是精神有点问题。这一下车里又开始炸开了，大家一听，基本都知道点这个妇人家里的事情，不管真的，假的，编的一下子全抖落出来了。

面对自己一家子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被揭老底，这个妇人已经低下了头，收票大妈见机又扯了她一把，问道:你买不买票，就五块钱的事！

这个妇人低声说了一句:给你你又不要。

收票阿姨一下没太听清，凑近说:你说什么？

这个妇人还是同样的声音说:是你自己不要的。说完瞟了一下第一个说帮她付钱的那个老人，眼神里的意思是，你看啊，就是她。

这时候收票大妈把声音已经提到极限了，有点竭斯底里的说:那是你的钱吗！那是别人的，我只收你的钱！

停顿了一下，这个妇人再不说话了，她就是耗着。

可车上的人耗不住了，司机师傅也见好就收，上来了。

那张五块钱的半票到最后还是没有买，所以，收票大妈也只能认栽了。

司机师傅也没再说什么，车径直开向终点站，车上的人还是一直在讨论着，这个妇人的家庭，有感叹的、开心的、怜悯的、看好戏的。

而那个小男孩一直在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眼神里面全是绝望。

是的，他爸爸被车撞死了，他妈妈被一车的人骂精神病。而他，面对撕裂的伤口，被人不断唾进的口水浸痛，他只能在车里笔直的坐着。

那张少了他的五块钱人民币，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