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中,复旦中学教学楼的外墙是灰白色的。尽管墙的表面可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装点着些许尘埃和裂痕,但这些细小的瑕疵无法掩盖这如少年少女的内心般单纯的色彩。在夕暮悄悄降临的时候,整个教学楼的灰白会和夕阳的眷爱发生深沉美妙的化学反应,从而将这个充斥着青春和文艺的学府渲染成让人永难忘怀的橙红。
也许,伴随着整个学生时代的颜色,就是这只要浅尝回忆便能波澜涌的橙红。
在每一个类似却又不同的午后,那橙红的颜色总会如约而至。其实它所沾染的并不仅仅是作为学府外表的白墙,而更是将将教室内可称之为灵魂事物的、浅绿色的黑板渐变成淡蓝色,就连桌椅的边角也倚靠着因夕阳调皮的魔法而产生的倒影。伴随着值日学生的劳苦,整洁无暇的地面甚至能瞥见天花板吊灯朦胧的反光。
窗口嫣然幻化而成一座电视机,除了西方夕阳熊熊燃烧的热烈外,同时也传出了各种此起彼伏而充满萌动的声音。最先传入耳中的自然是“砰砰”作响的篮球声,它几乎可以说是一种校园的主题音乐,伴随着每次的放学响起却从不会令人生厌。而与篮球声相伴的则是男生们互相指挥或者传球时发出的嘶吼。他们的吼声清澈明亮,充满节奏,与篮球的拍击浑然天成。而一阵阵似有间断却未曾停歇的,也是女生群的欢呼,而我始终感觉,篮球场上急促的运动声音就是为了博得女孩们的欢呼而努力创作的前奏。
当我走出教室的时候,楼道里近乎罕有人迹。虽然偶尔还是会有留下的学生穿流而过,但却难以掩盖自己孤身独自徘徊带给我的孤独感。我始终难以理解孤独为何物,它究竟是否算是一个贬义词也未可知。但我从那个时候起就非常享受一个人的时光,即便我的朋友再多,和朋友们拥有聊不完的话题,我也总会想要在放学的时候避开人群,沉浸在独行的漫步和遐想里。这样的习惯甚至延续到了已过而立的现今生活。独行的时候我喜爱观察的自己早已让周遭的,并任由着来自外物的恩赐填满我嗷嗷待哺的空洞内心。
充满了皲裂的墙壁上挂满了不同国家或历史时期的名士伟人,而他们那已经微微退色的肖像画里的每一句名言,都像是一个个独立深邃灵魂被名为岁月的机器浓缩后的产物。欣赏着这样司空见惯却包含历史沧桑的走廊文化,仿佛使我蹲坐在历史海洋的扁舟上安逸地漂游。
当我悠然朝着通往楼梯的方向蹀躞而过。路过每一间教室时,教室的门就变成一盏盏黑板投影中老师们时常会播放的幻灯片,只是这幻灯片少了几分授课时的严肃和呆板,取而代之的是散发着荷尔蒙的香气和、还有那仍旧未曾退色的夕颜。
桌椅鳞次的空旷教室中,总能发现靠着窗台的一角藏着一对学生情侣。我们那个年代的男生往往会比女孩更加腼腆,从而它们常会选择坐在倾慕之人的邻桌甚至是前桌。因为生怕被仍未退勤的教师瞥见,他们并不会在校园中就做出什么亲昵的情侣之举,取而代之仅仅只是互相交流学习中的困难或者聊聊一整天的校园生活。含苞待放却懵懂模糊的年少情爱会让整间教室氤氲着甜蜜馨然的空气,就好像有许多带刺的鲜花绽放在教室中一般。
而另一些时候,我会看到三五成群的友人聚在一张课桌的周围,不知在商量或者玩乐些什么。通常会有女生为了表达放学后的轻松心情而翘着二郎腿,叼着棒棒糖,和友人们分享自己前日刚刚透支了零花钱购买的时尚杂志。而有的男生则甚至更为八卦,正在对身边的人作出吹耳边风的动作,真像是有说不完的故事。我并不太喜欢这样成群结队地在教师中放肆地闲扯,但并不因为我自己不爱就对他人也有厌恶。恰恰相反的是,我对于暗自观摩这样的场景极为热衷,甚至将他们当成了一部电影和一副精美的艺术画,抱着羡慕而愉悦地心态,就这么静悄悄地看着他们天南地北地说着与生活有关或无关的话语,心中会被他们的情绪所填满。
教学楼和操场之间有一条布满绿茵的长廊,半椭圆的架子上布满了葳蕤茂盛的紫藤花。他们在春秋之际花期正盛,每当我闲庭信步地穿过的时候,这些紫藤花总像是活了一般朝着我的方向摇曳着,都想用自己地优雅舞姿吸引我的关注。其实花花草草哪有什么灵魂可言,如果真要说有的话,那也是有心人执于观察的琼浆灌溉而出的名为灵性的仙草。长廊的两边整齐的嵌着清古色的石凳,却没有多余的扶手或者栏杆供人依靠。想在这般雅致的环境中温习功课的莘莘学子们只能委屈自己弓着背,强忍着久坐的劳累在这边翻看或者背诵着什么。有一阵子,石凳上常会安静地坐着一位带着圆溜溜、银边眼镜的女学生。起初,我并没有注意到她,当然我即便外貌略佳,也无法吸引一心埋在手捧书卷里的她。唯独我快速走过她时卷起的清风才会稍稍叨扰她秀丽柔软的鬈发。很长时间之后,我才迟钝地发现每天傍晚我路过这里遇到的竟是同一个人。记忆中有且仅有一次,我带着点轻微的恶作剧心理,故意站在她的面前,而她竟也有意无意地应和了我调皮的举动,茫然地抬起头向我张望了一下。眼镜地背后,是一双如清泉般纯美澄澈的眼睛,而被这双眼睛所装点着的,是一张奶白奶白、标志无双的少女的脸庞。如果称之为无瑕的宝物似乎略有不妥,毕竟我印象最深的是,她那洁白的,隐约透着一丝红晕的眼角静悄悄地藏着一颗饱满的泪痣。可就是这颗泪痣,反而让少女、书本、学校里的夕阳乃至无法挽回的青春向着无限趋近的完美步步紧逼。
校园的操场几乎成了热爱运动的孩子们的狂欢之地。我不喜欢运动,慵懒自是我聊以自慰的本性,我更没有什么耐心去细究各种体育竞技的规则。但我却喜欢看别人沉浸在体育运动中的快乐。如果说在紫藤花下潜心学习的少女是一种细腻静谧的美,那操场上打篮球、长跑、跨栏亦或者跳绳的学生们带给我的画面则是粗狂豪放、带着大草原上动物性和野性的张狂之美。先前在教室中的窗口便能听见的“砰砰”篮球声,如今在立足于操场一边的我眼中全都具现成了生动不息的画面。男生们都脱下了禁锢精神和勇气的校服,换上了自己早就精心准备好的运动装。他们挥舞着日渐强壮的胳膊和大腿,放声高呼着队友的名字,掷地有声地传唤而出各种传球或投篮的命令。每一群玩篮球的孩子周围,都会聚着零星散落或三五成群的女学生。她们正直勾勾地盯着人群中自己心仪的对象,目光紧随那个人的奔袭而流眄不止。而当那个人一击命中的瞬间,她们会发出比游戏者本身更加狂喜的呼喊。在我的眼里,这样的瞬间夹杂了人性中最原始的成分:狂野或者爱欲,它们随着挥洒而出的汗水正如洪流一般从夕阳燃烧着的远方倾泻而下,流淌成了青春浩瀚无边的熊熊海浪。
我总是边观赏着这样热烈如火的运动场景,边不紧不慢步行在散发着浓烈橡胶味道地塑胶跑道中。我看累了便会转换一下自己的视线,瞥一眼跑道上零零散散的人们。少许学生正迈着大步气喘吁吁地坚持着长跑地任务,通常他们都是为了应付即将到来的体育测试而临时抱着佛脚,这样投机俏皮却狼狈尴尬的模样倒也趣味盎然。我也是个没有运动神经的懒汉,但少年时期的自己还算得上是身体轻盈,因此跑步这种几乎不需要钻研什么技巧的运动还是我能够轻松拿下的。在调皮地“嘲笑”那些呼哧呼哧的跑者同时,一些并不急着回家,不紧不慢并酣然畅聊着的散步学生同样也是我眼中靓丽的风景。
坐落在跑道一边的体育馆哪怕多年以后仍旧是一个不得不提及的地方。很多学校都会在体育馆中发生许多关于青春激情与懵懂的美漫故事,即便在复旦中学也不会例外。记得我的一位挚友曾跟我说:“我们中学感觉和中国大部分的学校都不一样,有一种类似于国外的、甚至动画中的理想学校的感觉。”诚然如此,记忆中我们学校倒是从来不把升学率作为学校存在的最终目的,就好像这所百年老校的光辉和悠长隽永的人文情怀已经让其足够骄傲到能够不用与别人作任何令人厌恶到难以忍受的恶性竞争。它似乎更专注于人精神层面的升华。因此学校对少男少女间青涩的情愫并不会恶意摧残,取而代之的是善意的提醒和规劝。而在放学后,被百无聊赖的补习班所取代的,是在体育馆举办的形式各异,多姿多彩的兴趣社团。我仍旧记得体育馆内木制地板泛起的油漆味,那是一种充满了文艺味道的清香,总是伴随着社团活动的欢笑声幡然而起。就是在这体育馆内不起眼的一角,我曾和自己挚友们,还有我曾经心中的那个人聚在一起偷偷地喝酒和欢笑。这是我独特的记忆,我相信这些碎片化的过往但却爽朗不羁小事件都会悄悄地变成这个学校记忆的一部分,并足以让它像一位胸怀广袤的智者一般愈发温柔。对了,这种温柔的感觉像足了校史陈列室里,照片中的邵力子先生看着过路人的那种充满了期许和柔情的目光。
半晌之后,夕阳即将用层峦山脉的面纱掩埋自己羞的通红的面影,而塑胶跑道上却仍有悉数可见的倒影像涂抹在红色画布上的颜料,它们成长着的姿态凝固在了长满了野草的土地上。有时候我举得,这些英姿会同样扎根于自己永恒的关于中学时代的青春记忆中,伴随着生命与灵魂的进程在艺术世界的土壤里徐徐生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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