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琛比她大一级,也比他长一岁。他们两个人是地下式恋情,总以为躲着就能瞒天过海,瞒得过双方父母的眼。其实牛靖霓何尝不知道她这个儿子的秉性,宋唐的一点举动就能牵动她的神经,然后敏锐的嗅出问题出在哪里。但牛靖霓就是不露声色,她任由着这个儿子在青春期里折腾。这是她自己最在意的人,这是她自己的孩子,他逃不出自己的手掌。
牛靖霓爱到马雪拉家里去陪她说话,两个没有爱的女人就在客厅里吃着水果东家长李家短王家醋酸的聊。盖梦君在家时就刻意把声音压低了说,常常惹得盖梦君在自己房间里好奇不已,也只能借着喝水的由头进进出出,以从她们零碎的话语中听到点什么。这时候的马雪拉就会指着盖梦君说:“你看看你一点也坐不住,你一次性喝饱了再出来。”
牛靖霓站起来塞了几个橘子给干女儿,说:“这君君算是听话的。你说说宋唐,屁股挨不了凳子三分钟准跳出去玩,这个月连带着回家的次数都少了。”这个拥有双方认同点的话题迅速展开了,盖梦君知道再站在两人面前就会被当做活教材,于是回到自己房间。她给留了个缝,趴门边偷听。
“这不,上星期他躺床上睡着了,我去给他加床被子,结果他手边的小灵通响了,一看备注‘老婆’,我就气个半死。这么小就给我弄这出,长大还不得随他爸啊!”牛靖霓愤愤的说,说到气愤时声音大了又被马雪拉提醒小声点,“我现在是管不了他。一跟他说就直接摔门。我也不要他考个什么好高中,只要他现在别给我惹出什么事来我就阿弥陀佛了。”盖梦君特别想把“地下工作失败”的消息告诉宋唐,无奈她没手机也就只能在心里着急。
这两日她心情不好,盖建国回广州工作去了,第一次模拟考的成绩也出来了。她每天都会一栏一栏的指着成绩单数好几遍,可排名还是停在三十七名不动。三十七名在班级里算是中等成绩,用老师的话说就是潜力巨大。这四个字无疑给马雪拉定了心,继续绞尽脑汁的做菜。可对于盖梦君来说,她给堂哥寄成绩单的梦碎了。于是她只好反复拿出那几个空信封看了又看。
盖梦君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堂哥。堂哥虽说是堂哥,可算不上有同她有血缘关系。堂哥是叔叔二婚后才来到盖家的。她记得在那年在中秋节第一次遇见这个被要求叫堂哥的男孩,高高的个子,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却拥有让盖梦君深陷其中的宽大的肩。她同堂哥见面的机会不多,自然说话的机会也就不多。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的小秘密,于是就只能借着学习的由头和他通过几次信。她怕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堂哥察觉出什么,她在爱情这方面什么都怕。而这一次没了由头,自来又没了同他通话的机会,仔细算来,她已经快一年半没见着这个一年回不了几次家的堂哥了。
马雪拉进门敲了敲女儿发呆的头说:“发什么呆呢,赶快收拾收拾,你干妈要带你下馆子去。”盖梦君穿上衣服问宋唐会不会去,牛靖霓干脆就把手机塞她手里了,说你自己给他打电话吧,我叫他未必来呢。
三人打了车直奔一家偏僻却生意火爆的火锅店。火锅店在城另一头的一个发电厂家属院里。盖梦君是第一次来,可他一踏进这家店的时候就觉得异常情切,还是同她家一样的厂区大院,大院一楼的几间屋子被开出来做了小餐馆,热闹非凡,好似因为这家出名的火锅店而家家生意都好了起来。到的时候宋唐一个人已经坐在桌上喝着可乐,手里快速的按动着手机键盘。
“哟!你小子还真是哪里都能找到地儿,这么偏的地方就给你说了个名字你都能找到。”牛靖霓看他玩手机就气不打一处来,她知道他在给女孩发短信,她其实挺想看看自己儿子的眼光如何,所以一直装着不知道这事,她在等机会呢。
宋唐把手机揣兜了就开始笑,一边厚着脸皮说干妈你又年轻了,一边嬉皮笑脸的移到盖梦君身边坐下。马雪拉看着这个干儿子就想笑,跟他爸一样,以后也是个招惹女人的主。
“你干嘛用那种鄙视的眼神打量我?”盖梦君掐着宋唐的耳朵假意用力,宋唐眯起眼睛说,君姐,你又胖了喔!
“你小子就瞎说吧!人正要高考了啊,你别去招她。否则她要是为了减肥不吃饭了看你干妈不扒了你的皮。”牛靖霓点了几个菜后把菜单递给盖梦君:“君君,今天干妈请客,你随便点。”马雪拉喝了口热茶笑着说:“这点你就别担心了,就是天塌了她那张嘴也是合不上的。”
这句话还真被她说中了,盖梦君张着嘴看着远处正吃饭的一男一女,一副吃惊的样子。宋唐看着盖梦君这副表情被逗得哈哈大笑,顺着她目光看了过去,笑容却凝固在了脸上:“爸……”
牛靖霓一个转身就往后望,见前夫正和个女人吃的津津有味。她气红了脸,正要站起身往后去,被宋唐和马雪拉拦了下来:“妈,你还是坐着吧,我去看看。”马雪拉叫来老板说刚点的菜别上了。
牛靖霓红着眼睛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也不回头看,手指节发了白。盖梦君讪讪的喝着茶,她知道这时候只要谁说话就会引爆她干妈这颗炸弹。她看见宋唐走到他爸那桌坐了下来。他爸一脸惊讶的望向这边,却也是憋红了脸。
“咱们换家吃去。”马雪拉拽着牛靖霓出门,宋唐刚跟了出来就被牛靖霓劈头盖脸的一顿训:“宋唐我告诉你,你以后要是跟宋磊一样混蛋,你就完了!你也别来认我这个妈!”宋唐没在意一旁使眼色的马雪拉转身走了。盖梦君赶忙追了上去,她想,这两个能影响他胃口的男生打翻了她一天的心情。
西南地区的冬天总是下雨,冷的像一根根冰针的雨打在地上,混合着满地的灰尘,一团漆黑。湿冷的风凛冽的拍在这座安宁却又市井的小镇身上,撞得人们骨头里也结了冰。这个西南小城被一条最终会汇入长江支流的河分成两半,两岸的法国梧桐光着枝丫叉在天上,树下是一张张又黄又大的叶子,湿漉漉的躺在地上,皱折不堪。
宋唐低头望着一路被他摩擦的细碎的树叶,淡淡的开了口:“你冷吗?要不咱们去咖啡馆里坐坐吧,我请你喝咖啡。”
盖梦君也望着那片尸骨不全的树叶摇了摇头。咖啡馆是新事物,贵且不说,盖梦君不喜欢里面的氛围。一群群时髦的男女对坐谈爱,她觉得自己坐在里面浑身不自在,会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我以前怎么没觉着这河滨公园原来这么漂亮啊!”盖梦君吸了吸鼻子,望了一眼身边趴栏杆上面无表情的宋唐。
许久,宋唐才淡淡的开了口:“是挺漂亮,满是萧条的味道。”盖梦君笑了笑,又听宋唐说:“君姐,你是不是特看不起我?”
盖梦君急着否认,又被他打断了:“我这人不喜欢学习,也胸无大志,整天除了玩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他顿了顿,又说:“我爸我妈离婚离的早,闹的也很凶,从小就没人在我边上教我怎么握笔怎么写字。我妈毕竟是女人,很多事我都无法跟她说。我这个性格也不能全怪我一个人。”盖梦君其实挺疼这个弟弟的。她知道他们是一类人。
“宋唐,你说读书是为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了我学习可能也就好了。”
盖梦君哈了一口白雾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妈说读书就是为了考大学,那么考上了以后呢?就为着找个工作,然后找个男人,生个孩子,然后就这么过一辈子?”
两人后来都没在说话,就沿着河岸往前慢慢的走。临分别前盖梦君跟他说他和曹琛的地下工作已经被他妈给破译了,宋唐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随着夜空绽放的一朵朵巨大的烟花,整个中国跨入了千禧年。这是政府在整座小镇的最高点用威力巨大的炮打出的烟花,整个镇的街道都被涌出的人占满 ,不论身在何处,都能清楚的看到。
就在烟花消逝过后不久的日子里,马雪拉得知工厂解体了。
工厂解体了,马雪拉是说什么都不相信。她每天早上还是早早的到工厂门口转转,看看空无人烟的厂区和只有一个人的门卫大爷;工厂解体了,就意味着她没了工作,没了工资,没了最大的靠山;工厂解体了,那她和盖梦君的日子也就变得艰难了。
这些年盖建国寄回来的生活费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马雪拉就是心气硬,一分没花全存了银行死期。她想靠自己把女儿供出来,她告诉自己这样就能直的起腰板。
就这么一个厂区大院,就算马雪拉有心不想让盖梦君知道也是瞒不住的,她就仔仔细细的告诉了女儿,好好读书,钱家里有。盖梦君倒也懂事,开了春也没管她妈要什么新衣服新鞋子,也没提想吃什么想喝什么。还有一百多天高考,也容不得她胡思乱想。
看着前一天天流水似得花出去,马雪拉决定不能守着这份想让工厂死灰复燃的希望过日子。她打听了一处超市的销售员,一个月四百块的底薪加上提成也不过才六百,可她还是干了下来。超市的工作没有以往的清闲和自由,只能和同事倒最早的班和最晚的班上,剩余的时间还是得回家做菜。
这一年盖梦君考得不错,估报的志愿最终被东部的一所大学录取了。通知书下来那天,盖梦君第一个就给她爸打了电话,然后请了姥姥姥爷下了馆子。
送走了女儿,面对空荡荡的房间,马雪拉觉得心一下子被抽空了。好在牛靖霓时常的去看看她。盖梦君去了东部的S市,消费高了。凭马雪拉在超市的那点工资根本撑不了女儿的这四年。这是她最操心的事,也是时常挂在嘴边的事。
这天牛靖霓穿了件大红色的连衣裙,喜滋滋的说要拉马雪拉去一个地方,还让她化上妆。马雪拉一头雾水的跟着去了一处商品房,然后被领着上了楼,被一个打扮入时的微胖女人迎进了门。
“这是朱珠。”牛靖霓指着这位面相看起来很是旺夫的女人说:“我朋友。”然后又指着马雪拉介绍起来。马雪拉笑着看着眼前的女人,变得有点拘谨。牛靖霓介绍说朱珠是三人中最大的,可看起来确实比自己年轻得多。马雪拉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多年没好好照过镜子了。
三人先是聊了会各自的丈夫和孩子,得知朱珠的老公是个大学的美术老师,还有一个读初二的儿子。
“朱珠的老公可会挣钱了,一幅画能卖到上万呢。看看这家,屋子虽然不大可装修的高档。”牛靖霓喝了口水,笑着望向马雪拉。马雪拉急忙点了点头,可他到现在还是不知道这个亲家的此番作为的用意是什么。
“我和靖霓是打麻将的时候认识的,结果两人的性格一拍即合倒是做了朋友。”朱珠适当地停顿了一下,又说:“我也没个工作,前些日子出去旅游了圈,倒是发现了那些大城市的人现在都时兴‘去商务会所’聊天,每家生意都好得不得了。这不我合计着咱们这个地方还没有这种东西,引进过来咱们是头一份,也算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 我和靖霓说到这事她就正好提起你,说你性格也好,正好也……也没事做,就拉来你让咱们仨合作。”朱珠笑着看了眼马雪拉,往她的茶杯了填了水。马雪拉这下算是明白了亲家的用意。她没做过生意,也没想到自己会做生意。这么多年家里都是一辈辈承着那规规矩矩的工人身份生活。每月按时领工资,然后存银行,算计着过日子,每分钱都得花到刀刃上。可自打见了眼前这位光鲜亮丽的女人,她也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想法,突然就感觉自己特别可悲。
马雪拉咬了咬唇,问得入多少钱才能把这会所开起来。朱珠低头想了一下,伸出了两个指头:“最少也要二十万,咱们三个分摊下来一人六万多。但这只是最低预算,可能不止。”
“我没做过生意,也不知道这会所是个什么玩意……”
“我也没做过生意。”朱珠认真起来,两条纹过的秀眉稍稍皱在一起:“今天也就是把这想法给大家说一说。这也算是个大事,也得回去仔细考虑。你俩也回去仔细想下,想好了就给我打电话,如果想做,咱们就去一趟深圳,看一看这会所究竟要怎么做。”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牛靖霓开了口:“雪拉,你和我是从小就在一起的伴,但这做生意谁都说不准,赚了,那是皆大欢喜,要是赔了……我俩这亲家还得继续做啊。这事咱俩回去都好好考虑。”
马雪拉点了点头,心里揣了一捧子事回了家。那晚她并没有睡着,手里的那本存折被翻看了不知多少遍。
朱珠送走客人后,回了房间换上宽松舒适的睡衣,拿起电话给丈夫打了过去。电话那头响了两声就接通了,朱珠吃着桌上的零嘴说:“老季,你把郎郎接回来了吗?”
“回来了,在老师家等他把作业做完了才走的。”朱珠听到电话有汽车驶过的声音,知道他们父子俩走路回来,也就挂了电话。
她心不在焉的看着电视,脑子里回想着她刚刚说过的话是否稳妥。她与牛靖霓做了两年的朋友兼牌友,这麻将桌上难得有性格互相看得过眼的,而她俩这两年,竟是感情越来越好。朱珠的儿子因为数学从小就不好,小学开始就扔在老师家里寄宿。可到了初中,数学成绩还是那么差。她是个狠得下心的女人,望子成龙心切,欲把这个儿子打造成未来之栋梁,从他打小开始就送去学画画,结果画了一年也没画出个什么明堂来。刚好那阵这个小镇出了一个小提琴全国冠军,于是又托关系把儿子送去这个冠军的老师那里去学琴。后来听说在老师那里拉晕了才在丈夫的劝说下放弃了这个念头,于是她自此对这个儿子的爱好方面心灰意冷,只求让他成绩拔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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