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荣司徒
被大雨浇湿的我连夜发起了高烧,一会发冷一会发热,发冷的时候恨不得把所有的被子衣服都盖上,发热的时候辗转反侧,脑袋冒火。本地医疗卡还没有生效,如果现在去看病,要支付一笔不菲的就诊费,拿药也得给钱。我强忍着难受倒了一大瓶水,逼自己大口大口地喝水,然后哆哆嗦嗦地摸出牛黄解毒丸,感冒清,一气吃下去,蒙头大睡,暗暗祈祷,天亮了,病就好了。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有人在敲门:“王茜,王茜。”好像是林力的声音。
“嗯?林力吗?”我的声音沙哑低沉,有气无力。
“是啊,你还好吗?”
“我发烧了,在睡觉。”实在没有力气去开门,况且一副衣冠不整,疲惫不堪的样子,实在不宜见面。
“你带药了吗?我那有药,要不要给你送点?”
“谢谢,我带药了。抱歉,我先休息了,没力气说话。”说完把被子拉过头,蒙头继续睡。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人在推我。在广州少有生病,记忆中不多生病的情景,妈妈做了白粥,端到床前,恨不得喂到嘴边。那种在妈妈的怀里随便撒野偷懒的好日子只能在梦里回味了。 我忽然睁开眼睛,窗外天色已晚,暮色中看到原来是蒋帆。
“嫂子,你怎么来了?”挣扎着要坐起来,蒋帆把我按下,“王茜,快躺着。林力说你病了,我们来看看你。这不,刚下班我就过来了,还带来林力特地帮你熬的白粥。他说你在休息,他不好进屋,我做代表了。”
这几尺小屋,转身都不易,更何况我卧病在床,的确不方便。
我的脸色一定不好看,双颊发烫,头疼得好似要裂开,喉咙一直冒火,早前吃的药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居然没起什么作用。“谢谢嫂子。”连吞口水都喉咙疼,我知道这烧,轻易退不下去。“嫂子,帮我谢谢林力,我不同你们客气了,一会就把白粥喝了,要不,您先回去吧,我争取多睡几天,把病毒都睡没了。”
“那你好好养病。我知道就算留下来,也帮不了你什么忙,还不如让你静心休养。我先走了,有事随时打给我。”蒋帆总是这样淡淡的,不会对你很热情,一举一动却让你感受真诚。不容易与她走得很近,举手投足间她刻意与你保持距离。不知为什么,她走前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说不清的怅然。
我费力地挥了挥手,“谢谢嫂子!慢走。”我拉过被子蒙上头,继续大睡,仿佛睡眠才是感冒药,睡着了就不用想找工作的烦心事。
毕竟年轻,在大睡一天一夜后,烧慢慢退了,睡衣湿了干,干了湿,出了很多汗后,除了身体有点虚弱,一切恢复正常。 林力熬的粥很细腻,很滑,我全部喝完,意犹未尽。
“林力,我病好了,现在又可以下山打老虎了。多谢你的白粥,太好喝了!”
“王茜,不好意思,我今天第一天上班,先不说了,你病好了就好。”林力急急挂了电话,电话里他的声音小而紧张。他上班了?找到工作了?这真是一个好消息!我不能落后了,生病不能成为不找工不努力的理由,生活不会因为你生病了对你开恩。
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只有一排鸡蛋,两个蔫了的西红柿,几罐酸奶,一根大葱,一罐一升装的脱脂奶。下个面条吧,可今天不是周末,照理不该开火。大病初愈的人,需要能量,有了力气才能去找工。
就在我下面条等待的时候,林伯母从外面回来,看到我在开火,脸色虽有不悦,但没发作。
”王小姐,听说你病了,看你一天一夜没动静,还蛮担心你的。一定是那天淋雨淋的。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真不容易。我大女儿也是这样,当时她出国的时候,也就20岁,比你还小。不过好在是同老公一起,大家起码有个照应。”林伯母今天心情不错,没有责备我开火做饭,反而坐在我对面,同我聊天。
“伯母,真不好意思,今天病刚好,想吃点面条。”在别人的家里,还是应该遵守别人的约定。
“没事,你做吧,吃点好吃的,身体好得快。看着你,我就想起大女儿刚到温哥华时的苦日子。移民加拿大,谁没有个辛酸史?可只要你一咬牙扛过去,明天会更好。”林伯母老花镜后的眼睛特别亮,粗糙的双手没有保养,手上有老人斑,青筋突起,手指关节肿大,右手的食指前关节有点变形,僵直。
“您大女儿来温哥华时才二十岁?她同老公来的?我以为您们移民把她带过来的呢。听起来她也吃了不少苦。”面条已经下到锅里,打了一个鸡蛋,西红柿被我扔了,一瓶酸奶摆在面前,我在等水开。
“她来的时候,比现在更难找工作。说起来还是个爱情故事。”难得林伯母脸上露出了温柔,“我大女婿是个痴情的种。他大姐帮他申请到加拿大学语言,当时他刚刚追到了我大女儿,要知道,他一直追了三年才追到的。我大女儿为此很生气,要出国留学,他还有心思追她追了三年。他出国后,所有人都说他很快会忘了她,开始新生活。谁知道,几个月后,他回到香港向她求婚,希望她可以随他到加拿大生活。我其实是反对的,加拿大山长水远,大女儿一个人孤零零的,万一有什么委屈,都不知到哪里去哭?”
想不到林伯母的大女儿也是苦过来的,我看着打开盖的酸奶,鼻子酸酸的,特别想知道她后来是怎样克服那些难关的。
林伯母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我那大女儿就是牛脾气,她决定了的事情,谁也别想改变。她爸爸想得开,说反正过几年我们全家也要移民,所以没关系,就当先来加拿大为弟妹们探个路,这样不是很好的安排吗?于是我同意了她的请求,包括出国和结婚。”
蓝莓味的酸奶,上面那层是雪白雪白奶味十足的酸奶,蓝莓被藏在杯子的底部,想吃蓝莓,就要把勺子探到杯子的底部,挖一下,才能把蓝莓掏出来。蓝莓已经被冰冻得失去了原本的味道,没有蓝莓香,嚼起来倒像化学合成物。
我细细吞下几口酸奶:“凯洛姐真勇敢!为爱远走他乡,好有勇气。刚来的时候一定也很苦吧。”
“当然,她哪有你幸运?一来就住在三楼,阳光好,空气好,她呀,口袋没钱,就同老公租在一个地下室里,同别人合用厨房洗手间,光线暗,空间窄,还有一股老房子发霉的味道,冬天的时候房间里冷死了,穿着羽绒衣睡觉还发抖。你算是很幸运的了。” 林伯母沉浸在回忆当中。
我算是幸运的?从酸奶杯底挖出最后一小块蓝黑色的糊糊,被称为蓝莓的物体,我使劲嚼了嚼,林伯母说得也没错,我的房间除了小,的确阳光充足,空气好,在高高的三楼上,是不是我太不知足了?
“原来凯洛姐这么不容易,看来我更要珍惜当下。伯母您接着说。”
“她刚来还不是移民,只能报语言班学习英文,但是口袋里空空的没积蓄,两个人只得出去打黑工,女婿去餐馆帮大厨打下手,女儿打两份工,每天中午12点后到餐馆当侍应,然后下了班大概晚上8点半的样子,开上半小时的车到另一个城市去管理一个深夜的咖啡馆,直至凌晨一两点咖啡馆关门,再开半小时车回家睡觉。几乎天天如此。”
我的眼前出现了餐馆,咖啡馆,深夜的高速公路。
老杨送我的不锈钢锅在突突突突地冒着气泡。 赶紧开了盖,搅了搅,害怕面条会粘在一起,一边顺便切了点葱,一会儿洒在面条上,香一点。
“凯洛姐真是能干,这么能吃苦,我觉得我做不到。” 面条随着开了的水上下蠕动,鸡蛋白也四处散开,看着有点清淡,我便拿出小芝麻油瓶,抖了几滴芝麻油,闻着有点油水。
“可不吗?凯洛是很能吃苦,不然今时今日怎能自己开餐馆?我孩子多,凯洛的弟弟妹妹都小,她出国后我基本没有资金可以支持她,这些年她给我的钱还多过我给她的。哎,我是欠她的。”林伯母眼睛湿湿的。
“怎么会?伯母。她是好女儿,对您孝顺是您的福分。”
“是的,我真的有福,凯洛从来没让我操过一份心。”林伯母脸上的笑容让我想起我妈,想想自己蛮不孝的,没能让她享福,还一直为我担惊受怕。
“那后来呢?凯洛姐怎么想起开餐馆了呢?”
“哎,她太拼了,有好几次下了班,深夜开回家,在高速上差点睡着了,实在太累了,我怕死了,怕她出事。便不让她再兼职咖啡馆,强迫她只打一份工。那时我们已经来温哥华,我带着她的弟弟妹妹,同她们一家住在这个城市屋里,这个房子本就是凯洛的。她刚怀上儿子,怕她太辛苦,我就劝她想别的出路。”林伯母起身添了点茶水,“这不,一商量,凯洛和我女婿就拿出多年省下的积蓄,盘下了一家很小的餐馆,女婿做大厨,她做前台侍应,也不请其他员工,你知道加拿大的人工成本是很高的。他们夫妻倆一起创业,互相扶持。这不,一转眼,凯洛的儿子都三岁了。你说快不快?”
每一个留在温哥华的人,都有自己的辛酸史,看来只要熬过最初,一定有出头之日,我暗暗给自己打气。
“真快!转眼我来温哥华都快一个月了。可是,工作为什么这么难找啊?我好着急好焦虑。”面对一大碗鸡蛋面条,其实我没有胃口,但是我需要骗一下自己的胃,说已经吃过了。
林伯母严肃地看着我:“你呀,就是期望值太高,要求太高!千万别以为你在国内是做什么公司高管,好吃好住,光鲜体面,来到温哥华,你什么都不是!要想找到工作,首先要调整好心态,放低姿态,面对现实,如果你还想找到类似国内那样的工作,那就等着失望吧!这里多少本地人都没有工作,公司怎么会招聘没有任何信用记录,没有本地工作经验的外来人?你知道失业率是多少吗?是15%!形势严峻啊!”
连家庭主妇都知道失业率是15%,这就业市场真的很严峻。一边用筷子搅动面条,我一边陷入思考。
谁没有辛酸史?扛过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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