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擦

吃过饭照常打了半勺汤，今天的丝瓜切成了细条，有时是冬瓜大片，有时是西红柿鸡蛋汤，有时是紫菜蛋花汤。喝完汤出食堂门口，走下一个铁梯，在三楼外间，和二楼平行的围墙外有一处洗碗槽，三个放置员工碗筷的柜子，边上围着铁丝网，铁丝网外是一个小小的阳台，几个月前我们把食堂的满是老鼠屎的旧灶推到了阳台上，直到现在那个铁梯上的门框还留下被灶划凹的坑，食堂换了一口新锅，阿姨很高兴，就是那两天我跟着老易在围墙外穿新锅的电线。

食堂兼具着会议室的功能，每周早会必须在此进行，全员站正，主持人问大家感觉怎么样？答好极了，主持人问大家感觉怎么样？答棒极了，问大家到底感觉怎么样？答爽极了……主持人接着说，让我们一起向中国古代伟大的先贤，轩辕皇帝和孔子致敬，主持人叫，一鞠躬，大家左手抱右手，低着头鞠下去了，连鞠三躬后，说，让我们一起读企业使命……发现问题不如解决问题，皮球到我这儿为止……读完投影，最后散会时，主持人说让我们举起双手，然后大家一起跟着举起手，跟着喊加油加油加油！

我有幸看到一些14年到18年的尾牙图片，喜庆一派大家围坐在食堂中举起手中的酒杯，笑容满面地冲着镜头，画面定格在那一刻，很多熟悉的人都是微胖，和平时所见形象截然不同，他们挺胸抬头，很是阳光灿烂，不似现在所见阴云密布的样子，其中不乏工作了五、八、十、十五、二十年的元老，和老板站成一列，老板的脸上似堆满强颜欢笑，让人看着好像分外委屈的样子，不像别人喜乐流露在外，不过老板时常是这个样子，却是大人物独有的面貌特征了。

洗完碗从三楼下来，回到办公室，过了十分钟主任进来了，一张口我便知道又有话说，果不其然，让我去换厕所卫生纸，昨天阿姨脚崴了司机回来便对我说，你做好打扫厕所的准备吧，说完哈哈大笑，我说决不了，上次我已经给你说过这事，半个月厕所打扫了，也上了叉车上被举到高处做危险的事，还因为做错了一点点小事，盐酸碎了罚了我个缺点，下次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骂他一顿，就说他心里没有一点逼数，指挥人像免费的一样，其实事实完全不是这个理，你给我支付三千元的工资我就是给你干三千元的活，给五千的工资就用五千的心，哪里有出三千费用做五千的事的道理，他既然会说那么多话，难道说我的时间和对公司的一点点举动都是免费不成，还是我没有去做本分的事？再说干厕所的事及装路灯危险的活本不在我的工作计划内，我到这里半年了，发展的职业规划列入了打扫厕所的蓝图了吗？还是说以为我做着已有的事，拿着已有的工资，已相当满意，任由驱使任劳任怨了，若是没有厕所方面的补助怎么能去干呢？他说是，反正你也不想干了，也无所谓，你就屌他一顿。我忽然很生气，拍了一下桌子，我说我要指着他的鼻子骂，就他心里没一点逼数。

今天中午这件已在我心里憋火了半年的事终于到了临门一脚的当口，在我休息时间他过来刻板着脸，瓮声瓮气严肃地命令，厕所没纸了，你等下去装。他历来大事小事都喜欢拿捏架子，没有一次例外，不论在谁面前都是一副面具，让人忍俊不禁，财务经理有一次当面嘲笑他，说他说话有头无尾，实际上只有他自己清楚了，还学他说话的语气刻薄他，大家都笑了。我很惊喜他终于提起了厕所，自从前几天想过这些事心里便似填着铁一样，每次命令我让我觉得反感，我平静缓慢地说上次已打扫了半个月厕所，补助也没，不会再打扫了。他好像没听清楚，或者不敢相信似地说，什么？我说不打扫了。他说为什么不打扫？我说没有补助，并且我上次已打扫了这次为什么还要打扫？他反问的语气说只装纸还要补助？我说没有补助就是不打扫。他急了，因为除了我已没有人供他驱使，办公室一个人事管理女厕所，一个仓管挺着肚子，一个采购和财务经理同气连枝，一个策划部的厂哥根本不好使，一个工程部的主管连平时也很少鸟他。愤怒地说安排的工作就去干，此时他已从后面走到了前门口，和我隔着办公区面对面，我一拍桌子站起来，说，提起安排的工作，上次半个月厕所我说什么了吗？装卸路灯加工部有补助我没补助我说什么了吗？那还是刚过来上班的第一周，盐酸打碎那是百分之三十还是五十浓度，不管了，烧的我鞋子裤子直冒烟，我说什么了吗？他说那是我不规范操作，难道罚错了？不规范操作？刚上班没人对我说什么是规范操作，木箱是自己腐蚀烂的，我问你，你说的规范操作是什么？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只负责搬运，操作的是你吗？我笑了，我说我搬运就不算操作了？他已走到了外面，回答说不算，我早已坐在凳子上，看着他一米九几的背影既好气又好笑，我说你这话是像以正常思维组织说的话吗？你是傻子吗？他迟疑了一下，说主管安排的工作你能干就干，不干就滚蛋，我说好呀，把我开了呀。他在楼梯口，隔着玻璃墙说，我为什么要开了你，你不干我就给你开罚单。我说那你开罚单呀，开了再说嘛。

采购小小的个子，像个小男生一样，性格很是活泼，不过有时对我颐指气使，我的工作与她工作涉及的不多，有时她脾气很大，后来我渐渐不太想鸟她，她从外面跑进来劝说，行了少说点，大家都在午睡呢。

我拿出抱枕爬了一会儿，十二点半公司喇叭准时响起感恩的心，记得刚到公司时我还对公司播放歌曲感到怀旧，除了学校听到广播歌曲，公司还是很少见的。我爬起来，揉了一下脸，厂哥对我我笑，我说拿的工资不够受的气，他笑了，和财务经理继续说着话，采购财务和厂哥，据我之前所见关系很是暧昧，自从我坐在采购前面，忽然好想碍着他们了，暧昧的举动变得少了一些，也许是意会到我很是反感那样的氛围。我离开凳子问仓管要了一把钥匙，沟通了一下要拿几卷纸，她说反正要用，多拿几卷，就拿六七卷吧，我说那我拿六卷，你就记六卷好了。锁了仓库门，拿了两卷纸放到卫生间的抽套内，我的意思很明白，工作还是要找出来做，是我喜欢，我不喜欢了你指挥我没有用。

十二点四十分老板回我早上群里发的消息，还艾特我了一下，说请咨询管理部。我一下只觉得有一股气只往头顶窜，我到要问问他为什么管理部主任解决不满意的事提出来了还要让我回去咨询，我三两步冲到老板办公室门口，隔着自动玻璃门一看，巨大的红木桌椅背后没有老板沧桑的身影，回过头看到在对门财务部指着电脑和财务经理说着什么，我徘徊了两圈准备冲进去问，但压下了，好，那我指着微信群我发的这几句话及老板回的消息倒要问下主任什么意思，走到办公室主任手里拿着电话说着什么，我徘徊了两三遍，只见他还在说，我在自己的桌前坐下来，拿出笔记本梳理了一遍今天的经过，便觉得无所谓，我若有意可以随时辞职，但我觉得容忍却是比冲动更重要的态度，所以辞职和究根问底都放下了，就这样吧，再说，看还来什么招。

十六点时加工部主任说缺几张表，我说给我发短信这就去打印，此时我正在二楼看钢蛋电影，笑的我停不下来，问我在不在办公桌上，手边有没有记的东西，我不好说此时正在楼下看电影，上去照着短信打好，因为此类文件要盖受控文件字样的红色章印，章子被人事收藏，和人事刚开始还挺好，后来我问过她一个什么事，只见皱着眉很不愿意的样子，我没多问就坐下了，有一次曹师傅血晕，老板让我送医院，人事去财务处代支了一千医药费，第二天剩五百，要连同发票一并给人事，我说小周，有空吗？她用我对别人说过的话一字不变地对我说了一通，但这句话我对别人说时态度很温和委婉，她却很强硬地说出来了“以后不要问我有空没有空，直接说什么事。”我去，我立马拉下脸来，后来对她态度也就强硬了。这回要用受控章，想起昨天阿姨脚崴了一起去看她时态度还不错，便拉不下脸来，又温和不了言辞，只扭扭捏捏地走近，说，给我受控章。

晚上，还有十分钟要下班，采购接了一通电话，忽然说老板突然今天要请大家吃饭，大家开了一会玩笑，老板进来，说有十几个人吧，还有小小李啊，赵那个谁也去啊，我说我去不了，我要回去，老板问回去干什么，我结结巴巴地说说有事，赵厂哥也说不去，老板打个哈哈，对采购说你们先去，我要到加工部一躺，老板出去，仓管问采购环保文员去吗？如果她不去我也不去。

我早早关了电脑，下楼换了鞋子，去食堂吃晚饭，门卫提着饭碗背后叫，小李，慢点走，等等一起走，我笑着说你平时这时候不是已经打了饭了吗？今天怎么这么晚？他说哪有，平时也晚。问我最近工作的开心吗？我很为公司里信息的传播普及速度之快匪夷所思，门卫的脸颊不知是什么原因肿了很大一块，据他自己说也说不清是什么，我看着就像噙了一颗鸡蛋，我盯着他鸡蛋一样的脸颊说，还行吧，就那样。他说做工作还要开心，不开心就做不了，我说这里做不了哪里都一样，不见得这里比其他地方差，他说是，打工子弟不管到哪里都一个样，我说是的，虽然过程可能千差万别，但结果都是差不多的。他说是的，挣钱就要看颜色，不看眼色哪里有钱挣，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们都是要看眼色吃饭的。我说这话是我听过最好听的话了，这是实话，是道理。他笑着说，其实都一样。据我了解，这些保安是承包的，不隶属这个公司，而是委任过来的，他们一天十二个小时，我问薪资时说一个月三千二，死工资，队长高点，有三千五，我不置可否，队长之前怂恿我辞职，我后来慢慢回想原因，和我关系其实没到那份热烈的程度上，渐渐想到大概是因为协助刘主任管理他的工作，给他提出过几回犀利的建议的原因，回头便写了一篇农夫与蛇，里面的用意便是指的这事。

后来他看我没走成，脸上的颜色很不好看，牛气哄哄的对我拉了几回架子，有一次进药水，只不见他来，平常他已早早的和送药水的供应商过去开门了，我拨通他电话，他粗着嗓子冷冷地问什么事，我说药水到了半天了你人呢，好意思问我什么事？他说知道了。等了五六分钟，只见他慢悠悠的过来了，我上前言辞俱厉地说，你最近怎么回事？啊？这么大个车已经到这里停了很久了，你还问我什么事？你最近一直都牛气哄哄的，你牛气个什么？队长不说话，送药水的两个师傅傻眼了，呆板地看看我，又看看队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我以往的印象有些反差。我走到门口一模兜，坏了，打电话让我过来入药水，原来当时我在楼下运东西，仓库钥匙在三楼，我说钥匙没拿，等下我去取，三分钟，赶紧去拿了钥匙，便开门便解释，当时身上没带，忘记了，两个人笑着说，没事没事，理解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