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号男生是我见过最像孩子的孩子。
黝黑的皮肤,高挺的鼻梁,白灿如花的牙齿,细小的眼睛笑起来像拉起一条条流水小桥。他喜欢戴一副黑丝边框眼镜,让带点茶色的镜片稍稍遮盖鼻梁及两颊星星点点的雀斑。
七号男样子有点像加内特,举手轻轻一跃就触及篮框。他偶然会说:“我们到许愿树下坐坐吧。”我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到大学校门口的那棵孤伶伶的小树,枝不繁叶不茂,像一张面黄肌瘦的人脸,被猛烈的阳光照得拉耸着脑袋。
树下,并排坐着,双手往后撑在草地上,周围很静,声响敏感得差点听到树上虫子的喃呢。我们如乖巧的学生,侧耳听着眼前这棵树精老气横秋地讲修练的故事。尖尖的草儿用尽最后的力气反抗着,扎得手心有点痛。七号男很写意地扬着头,任由阳光的流苏透过叶隙,洒落在脸上的雀斑上。
“往后每年都约定在这个时候回来探望她好吗?”七号男扬了扬下巴,眼神盯着近在咫尺的小树。每个人的童年回忆,都会有一颗树,安静的、内敛的、充满生命力,默默注视着树叶下的你,从任性走向坚韧;青涩走向成熟;从天真烂漫走向笑中有泪。
“嗯。”我默然点了点头。
他突然弹了一个响指,一边拉我一边踉跄地站起来:“我们玩一个游戏好不好?”他兴奋得声音也有点颤栗,“先是互相闭着眼睛,由对方拉着走十米,随便走什么地方,但一定不能睁开眼睛,一定不能睁开喔,睁开就算输!”他像宣布十诫般加重了最后那个“输”字。
我望着双眼弯成小桥的七号男,说了声:“好。”
阳光透过眼皮,让世界呈现着一片桔红色,远处飘来一阵阵桂花的味道。像在查理的巧克力工厂内,淌过长长的巧克力河,攀过连绵的糖果小山脉,脚下,有点高低不平,让步履蹒跚。七号男似乎为了胜利,带着我走一些不大平常的路。
遗憾的是,我始终没有睁开双眼。
轮到我牵七号男,刚走不到五步,他就如踩到蝎子般跳着挣脱开,抚着阔大的手掌哈哈大笑地自嘲:“不行,哈哈,很怕摔跤,你为什么那么厉害一直都不睁开眼睛呢?”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因为我宁愿摔跤,也不愿让你看到我不信任你。”
阳光下修长的影子,微微地晃了晃。
两年后。
一样的走廊,一样的跑道,一样的阳光,如倒叙般重现。
“你-还-好-吗?”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地喊,尾音在空荡荡的校园,跌跌又撞撞。
许愿树下,七号男微笑着,挥了挥手,一转身,身影瞬间隐没在树荫下。
眼前,渐渐铺开一幅斑斓的卷轴,
看见花开四季,温暖如春;
看见草长莺飞,落花流水;
看见一叶知秋,雁过无痕;
看见颓垣败瓦,旧辞新现;
日出日落,寂静无声,
年年岁岁,轮回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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