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师傅

康师傅不是方便面，他是剃头匠，手里拎个黑色的皮包，里面放着他理发用的一套工具。康师傅个子到底有多大，在我童年记忆中已经很模糊了，唯有他嘴上的棣体“一”字胡，让我难忘。因为和电影《地雷战》里面那个小日本军官的胡子一样的。

康师傅是湖南人，他帮我们村里所有的男人剃头，每人给5块钱，就可以享受他一年4次剃头，一个季度来一次。他每次都是坐火车来，在天黑之前赶到我们村上某户人家里住下，休息一晚上，第二天就开始工作了。全村200多个主家男人，就轮流来剃头了。大家都聚在村里比较宽敞的巷口，一个高凳子放中间，露天理发店就这样诞生了。离巷口近的人家负责提供热水，都是左邻右舍，也不在乎那点烧水的柴。

康师傅一边干活一边用他特有的湖南腔调和大家讲他在路上的见闻，说外面的世界可乱了，火车上到处是骗子和扒手（专门从事偷人钱的小偷），要不是他自己打小学武术有两下子，估计钱也会被偷无数次，要落得讨饭回家。

康师傅剃头只收主家男人的钱，5块钱承包了的，家里要是有小孩子或者老年人剃头都是免费的，他说乡里乡亲的举手之劳收钱难为情，有时也帮大妈大婶把头发剪短和做个造型什么的，都是免费。

有一年春天，又到了康师傅来给大家剃头的时间了，他却迟迟没来，大家都议论纷纷：“钱都给了，他不会不来了吧！”

“不应该啊！康师傅看起来不像那样的人，可能家里有事情当误了。”

“对，肯定家里有事情，谁家没个事情，大家不要乱猜啊！”大家正在村口七嘴八舌地说康师傅时，路上来了个带眼镜的老头，他说是康师傅的父亲，来接替儿子今年的活。大家都好奇地围上去打听康师傅的情况。

老康师傅缓缓道来：说儿子前一个月出发来这里时，在火车上遇见一个5人扒手团伙，明目张胆地在抢一位供销员的钱，据说供销员带着两千块去外地买稻种的，是他们整个小镇今年的希望，无论他怎么求那些扒手饶过他，那帮人渣就是要他把钱留下再走。其他人都远远地躲开了，看都不敢看，只有康师傅还上前去求情，结果遭到了那些人渣的毒打。康师傅拿出了包里两寸长的剃头刀，最后一次警告他们离开……最后的结局是一死两伤，另外两个吓得屁滚尿流。康师傅自卫失手，剃头刀划断了一个扒手脖子上的大动脉，失血死亡，被判了5年刑。他服刑时再三交代要父亲来接替他剃头的工作，不能对不起乡亲们。大家听完老康师傅的讲述，义愤填膺地骂死有余辜的扒手，骂不作为的政府，也骂老天不长眼……老康师傅在我们村上教了一个徒弟，他说他老了，跑不动了 明年不打算再来了，让大家以后剃头就找村上师傅，免得跑到十里之外的小镇上去。

那一年，我们村的柑橘大丰收，滞销，无人问津，村里的老少爷们愁得吃不下，睡不着。

这时候，那个剃头的康师傅来了，他依然拎着黑皮包，只是，里面不是剃头工具，是买柑橘的合同和现款。那次康师傅在我们村里住了半个月，他被挨家挨户请去喝酒，最后一天在我家喝酒，他和我父亲都喝醉了，拍着肩膀叫兄弟。说剃头的那些年，全靠大家几块几块的钱养活了他一家老小。这个恩他是永生难忘的。

第二天，康师傅去下一个村庄买柑橘了，我知道那一定是他曾经去剃过头的村。

正月我开车回娘家，和父亲说过了湖南就到家了，他说那是康师傅的家乡，我问他康师傅是哪里的，湖南那么大呢，父亲说不知道，只知道康师傅是湖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