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来,我像是个失忆了很久的人。
一个不留神,突然就看到自己从一个孩子长成大人模样。
我不记得这个过程是怎么来到的。好像一个闭眼一个睁眼的瞬间就这么长大了。
长大了,也开始学着其他大人的样子干些大人该干的事情,学着大人说话的口吻,思考着大人会思考的问题。
然而,这一切究竟是怎么来到的,我没明白,也没人给我解释这一切。只记得,好像睡了很长的一觉,醒来脑子里被塞满了各种东西,比如成熟,理智,生活,哭,快乐,嫉妒,恐惧,爱…。总之,各种名词,动词,形容词,你能想到的词全被一股脑塞进我刚刚醒过来的大脑里。
然而,在我还没想明白的时候,就被推挤着进入一个叫做“社会”的世界,驱赶着走上一条叫做“生活”的道路。
这一切都莫名其妙起来,我想着或许有个人来到,他能给我讲讲这一切的发生,只是,还没等到,我就被大脑里爆炸的,拥挤的,纠结成一团的概念给恐吓了,完全不敢动弹。那些个概念,一个个看起来厉害的不得了,我于是像个正襟危坐等待首领审查的小兵一样,庄严严肃的不得了。
我是带着这样正经又肃穆的态度过活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然而在我的记忆看来,那样长的一段时间好像发生在一瞬间,只不过一场梦的瞬间,醒来发现自己不清不楚的走进了一个叫做“社会”的地方,行走在一条叫做“生活”的道路上。在梦里一切是那么真实,每一个细节那么生动,然而,在醒来后,对于梦里发生的一切已然模糊。
就像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长大的一样,别人说我过一段叫做“生活”的日子,从时间来看,也确实有一段日子过去了,我的大脑和逻辑也是这么告诉我的,可是还是不记得自己最初是怎么走进“社会”这个地方里去的。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是不会疑惑自己是怎么走进“社会”里去的,就像一开始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突然就长大了的。因为一切太过顺利,我心安理得的刻意忽略间或涌起的困惑。如同我从未试图找回模糊的记忆一样。
然后,然后从某一天开始,这个叫做“社会”的地方,叫做“生活”的道路,发生剧变,开始坍塌,我试图补救,阻止,修补。却惊恐的发现,那样气派的的地方,那样宽阔的道路,底下什么也没有,空空的。如同虚埋在土里被砍掉了根的树,外面看到茂盛挺拔极了,却不用等地震来临,只需几个人合力一推就会倒下。
我的成长记忆,我在那个叫做“社会”的地方的“生活”,从一开始就失去了根本。我是有过一段漫长的日子,然而,那就像是有人刻意从某个地方砍下一根枝桠,粗暴的嫁接进我的记忆里,我的生活里。
其后,在不长也不短的时间,我都是昏睡的状态,迷迷糊糊的走着,走去了叫做“社会”的地方,过了一段叫做“生活”的日子。
我是这样没有记忆的人,我失忆了这么久大家难道没有发现吗。再然后,我看着他们,我看着同样走进这个“社会”的人,我看着他们的生活,才恍悟,哦,原来不是大家忘了提醒我,是他们也和我一样失去了记忆,他们也不清楚自己当初是怎么走进来的。
我看着他们,看着他们沉浸在这个世界的生活里,全然忘记还有失忆这回事。他们太投入了,也在这里待得时间太长了,他们目之所及,心之所向也已和这个世界生死依存。提醒他们失忆这件事,无异于在他们面前毫不留情的摧毁这个世界的根基。我该怎么做呢。
我只能深刻悲伤又无奈的沉痛的看着这一切,看着他们,也看着他们的生活。在某一刻,留下了眼泪。
我是个大人了,孩子会天真诚实又无辜的揭露他看到的真相,他们从来只叙述事实。而大人,会考量一切,从大局出发,做出合理成熟又理智的选择。他们总是足够相信自己所做的决定有充分而必然的理由。
于是,长成大人模样的我,选择沉默。我只是学着其他大人那样做出了大人会选择的选择。尽管,我还是不很清楚在知觉,身体和心灵的麻木中走向死亡好一些,还是在明悟自己来源之后,彻底放弃那连接着自身信念的世界架构,自我摧毁,在极度的精神崩溃之后获取0.001的新生更好一些。
大人,大人是这样一种存在,他们是以为自己擅长做选择题的存在。
做出沉默的选择的我,心里隐隐有丝希望。我还是愿意相信的,相信总有一天,迷失在那个世界里的人们在某一天突然醒来,回忆起过去,回忆起生命的来源,开始感受到冷热,看到一棵树,一朵花,一颗种子的发芽。
麻木和迟钝要被生活无法承受的痛,刺醒,震痛过来,这时候生命跑出来了,我们就清晰无二的看到了那个生命的来源。
那是,记忆开始的地方。有一点耀眼,又有一点黯淡;有一点伟大,又有一点渺小;有一点深沉,又有一点单纯;有一点世故,又有一点天真;有一点玄奥,有一点至简;有一点华丽,又有一点朴素。最重要的是有那么一点神圣,让你情不自禁跪拜在它脚下,又有那么一点谦卑,把自己变得很小很小的一部分进入到你的生命里。
哦,这瞬间,你才发现,这不仅仅是你记忆的来源,也是所以人记忆的来源,是所有生灵的来源。
愿你早日记起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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