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羞》

我很想找我的妻子谈一谈。有些事情一直困扰着我，让我的良心总感到不安。虽然现在说这些没有多少意义，不过说出来，多少会让我好受些。我问过她还记不记得我向她表白时的情景？她说记得，说当我捧着鲜花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也和别人(朋友圈里的人)一样幸福。不过关于表白背后的秘密我却一直没有告诉给她。起初，我怕她知道后会离我而去。随着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越久，我知道她离不开我了。这时，一种“不是什么大事”的想法占据了我，让我觉得什么也不说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更重要的是，我不想我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受到损害。

想必读者们都会有感受，在爱情面前，人都是自私的。而我就是那个自私的人。

事情还要从我刚毕业那会儿说起。那时我刚走出学校，远离老家，远离父母，一切都要自己亲手操办。我租了一间十多平米的房间，自己铺好床，买了电磁炉，电饭锅，还有种种生活所需的杂物。当置办完一切后，我突然感到紧张不安，因为我发现我的钱已经不多了。为了下个月不挨饿和拖累父母，我必须迅速找到工作。可不幸的是，那段时间，每一个大学生都面临很残酷的竞争。最后，我不得不临时找了一份销售的职位，在一家商城里卖手表。

这份工作总得来说让人满意：做一休一，一个月有一半时间都在休息；有椅子可以坐，不用站一整天。我工作的地点在商场与地铁站连接通道的旁边，是一个只有几平方米的小柜台。柜台背后则是商场巨大的圆形天井，可以从一楼望到九楼。

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坐在柜台里无所事事。无聊中，我发现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子在护栏附近踟蹰徘徊，皱眉沉思。他看起来心事重重。我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为他已经在那里徘徊了好几个小时了。我想他一定是有什么心事。不久，他就消失不见了。

到第二周，大概同样的时间，他又出现在柜台附近。他倚靠着护栏，不时朝楼下张望(我工作的柜台在二楼) ，好像在等什么人似的。我猜想他一定是在等一个女孩，马上就要去约会，顿时歆羡不已。我也看向楼下，朝那个男子的目光方向望去：两个快闪店搭建了精美的展台，吸引着进出地铁站的行人。一个汽车展台前挤了一些人，随着主持人话音落下，一个身着晚礼服的魔术师走出来。他先是向大家鞠了一个躬，然后巧妙地从袖口里掏出了一根条纹长棒。那棒子有他半个身子那么长哩！人群开始鼓掌。魔术师享受了一会儿充满赞扬的掌声之后，又奇妙地从自己的高筒帽子里掏出了一只鸽子……这样的表演上午已经进行过一次了。展台旁边，站了很多兼职的女孩。我想，他也许就是在等她们中的一个吧。我回过头来，发现那个等待约会的男子正站在我的前面。

“你好，欢迎光临。”我向他打招呼。他对我笑了笑，低头看手表。“你们这是什么手表？”过了一会儿，他问我。“运动手表。”我回答。他继续看手表。我好奇地打量他：他似乎经过精心打扮，白衬衫洁白干净，扎进黑色牛仔裤里，没有系皮带；皮肤有些黑，人有些瘦，但看起来干净干练；不算很帅，但可能比我好上一点。

把手搁在柜台上，他看向我；眼睛莫名闪动，看起来十分紧张。“你们表的受众主要是哪些？”他向我问道。很少有顾客会问这样的问题，而且还是个年青人，不过出于职业礼仪，我还是回答了他：“我们手表的定位是……”相信读者对我卖的表不感兴趣，我就不把这一部分的内容贴上来了……聊完手表后，他离开柜台，又向楼下张望。“等女朋友吗？”等他回到柜台后，我向他问道。他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摆摆头，然后说：“不是……是喜欢的人……”声音有些小，但脸上瞬间洋溢满了浓浓的幸福感。我这才明白，原来他是暗恋着一个女孩——所以才那么有耐心地等待吧。

我们继续聊天。他说他住在青浦，每周四休息，就会过来看看。听到这里，我惊讶不已，青浦离长宁可是很远，坐车都需要两个小时哩！他还说，他喜欢一个在一楼那个大服装店里工作的女孩。女孩是一个服装陈列师，会在不同店铺短驻。有一段时间，女孩去了他们店。暗恋就这样开始了。他说女孩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人，有长长的头发，可爱的笑容，美丽的酒窝……不过到女孩离开为止，他也没有和她说上一句话。每次，他只敢趁女孩不注意或者陈列衣服的时候，远远地望着她；当她走近，他会不由自主地装作若无其事或者整理衣服；等她离开了，他会盯着她的背影，幻想恋爱的来临。当她和别的男生说话的时，他会莫名其妙地脸红；当她在不远处和别的女生交谈时，他会觉得是在谈论自己而感到局促不安；当她走向他时，他会想法设法避开她；他还深信，在女孩面前的局促不安，已经让女孩知道他喜欢她了……

他不知道女孩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她的联系方式，更重要的是，他还不知道她究竟在哪里上班。听说女孩在这里上班，于是他每周都过来，希望能够在这里见到她。我问他为什么不问问他的同事？他挠了挠头，显得很不好意思。我明白他是不希望自己的暗恋被别人知道了。而他之所以愿意告诉我，是希望我能帮他一个忙。

“我不是经常来这里。”聊了很久后，他说，“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我问道，不过大概已经猜到了。

“你能帮我看看她是不是在这里上班吗？你在这里上班方便。如果看见她，给我说一声好吗？”他极恳求，极害羞地对我说。然后，他拿出手机，找到一张有女孩的照片。这张照片是女孩在他们店里时，大家的合影。我看见，照片里，有十多个人站成一排，他站在最边上，而他指的那个女孩站在另一边。照片中的女孩微笑着，微胖的脸庞上露出酒窝，长长的头发搭在肩膀上……

我答应了他。于是每天五点五十左右，我就把柜台摄像头的电源拔掉，背对着柜台，趴在护栏上，朝楼下的服装店张望。终于，在第三天的时候我看见了她：她从服装店走出来，穿着自己的衣服，左右看了看，就朝左边走去。我立马对了对照片，确信无疑后，我赶紧把这个好消息通知给了那个委托我的人，并劝他不要害羞。“相信我。你这样不行！”我望着女孩远去的背影，在电话里劝告他，“你再不追，她就被别人抢走了！其实也没什么，喜欢就直说。不要让人生留下遗憾。”他支吾着说他有些害怕，不知道女孩是否会喜欢他，如果冒然表白，可能会被拒绝。女孩的背影消失了。我对他的想法既赞成又反对。“没有想的那么复杂。”我说，“你可以先和她成为朋友。你得先认识她，了解她。让她也了解你。”他似乎不太原愿意听我的意见，或者说，这对害羞的他来说是很艰难的改变，我就没再往下说下去。

过后的几天，我们没有再联系。我像往常一样在柜台里无精打采，没客人的时候看看小说，来了客人就认真接待。到了下午六点左右，我还是会趴在护栏上朝楼下的服装店张望。那个女孩总会在这时走出店铺。每天，她总会以完全不同的打扮出现。有时是印了花的连衣裙，有时是宽松的白色体恤，有时是我也叫不出名字的衣服。不管穿什么，她看起来都很美，很有气质。这一周，那个男生都没有来。

忽然，有一天，那个男生给我发来了消息。说天太热，让我帮忙送一杯水果茶给 那个女孩。我很惊讶他的变化——他终于迈出了自己人生中最关键的一步（这一定经历过很艰难的思想进化）。“我该怎么和她说？”我问他。过了很久，他回复我：“就说是一个高高的，帅帅的男生送给她的。”“那她知道是谁吗？”我问。“应该知道。你就这样和她说，她会知道是谁的。”他颇为肯定地回答说。我不知道这是他的害羞在作祟，还是一个男人的浪漫基因开始发挥作用。也许他是想给女孩一些惊喜——如果一切都能容易地猜想得到，那又有什么意思呢？——我按照他的主意，买了一杯缤纷水果茶。

刚走到服装店门口，我意识到我并不知道女孩的名字。于是我翻出那个男生发给我的照片，找到店铺保安。“哥，”我把照片对着保安，说，“你认识这个女生吗？她今天在店里吗？”保安凑近手机，眯着眼看了看。“好像在里面。”他说。于是我带着紧张的心情走进了女孩所在的店铺。尽管我能帮别人出主意，还说的那么轻松。但其实我没有任何经验。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怀着极其特殊的心情，我小跑起来。跑到到收银台，我迅速拿出手机，将照片对着收银的女孩，说：“你好，打扰了。这个女孩在店里吗？”收银员看了看，点点头。“她出去了，你找她有事吗？”她说。我像神经反射似的立马将饮料放到桌子上，然后说：“麻烦把这份饮料交给她。谢谢了。就说是一个高高的、瘦瘦的、帅帅的男生送给她的。”刚一说完，我就一溜烟的跑了出来。背后响起了议论声，不过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一周后，那个男生又来了。他剪了头发，穿了体恤和工装短裤，看起来像经过精心打扮，比上次帅了不少。走近我的柜台，我差点没认出他来。对视了一小会儿后，我们才惊讶的叫出了对方的名字。聊了一会儿天，我们就去找那个女孩。一路上他十分紧张，脸都是红的。他让我走在前面，替他抵挡一些尴尬。不过我们问了保安，才惊讶的发现，那个女孩也是周四休息。最后，他只好沮丧的回去了。离开柜台时，他鞠了一个躬，说十分感谢我，以后一定要邀请我吃顿大餐。他的礼仪让我惊诧不已，现在很少会有人向你鞠躬了。向你鞠躬则说明你帮了他大忙。我按照礼仪目送他离开了。

他的浪漫愈演愈烈。他开始着手起送花的事。好长一段时间，我上班的一半时间都是在劝说他，想让他明白现在送花还太早了。他听了我的意见。那天我收到一个包裹，拆开一看是一个可爱的泰迪熊。没过一会儿，他就打来了电话。说是他在娃娃机里为她抓到的，抓了一周才抓到，让我代送一下。他的毅力与浪漫让我敬佩。等我走到女孩的店门外时。他又打来了电话。“能不能帮我要下她的电话号码？”他问。“嘶。”我为了难，“怎么要呢？该怎么说？就说是你要的吗？”我想了想说。“不，”他立马说，显然是不想过早暴露自己，“还是先别要好了”“这样好了：”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就说我是送快递的。第一次上班，老板要回访，看我是送到了，还是弄丢了。需要客户留下电话号码。”“算了，”他说，“还是先别要了。要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聊……”这一点我很理解。没有准备好就冒然联系，只会使一切变得很糟。

我走进女孩店里。那个女孩正在陈列衣服，她的一个同事看到了我，小声提醒了她。她看了我一眼。我们愣了半秒。我还是第一次和女孩对视，心里说不出有多么紧张。我的脸都涨红了。上次没有把东西送到她本人手里，真是谢天谢地。我意识到我的使命，就朝她走去。不过这时，办公室有人叫了她一声，她便小跑向办公室，途中，还回过头看了一眼我和我手里的泰迪熊。我因为有柜台要看，不便离开太久，就像上次一样把泰迪熊交给了她的同事，并说了同样的话。

送完泰迪熊一段时间后，在和那个男生的聊天中，我了解到他最近来过我上班的地方(我那天休息)，是专门请假，去看那个女孩的。不知道为什么，一种强烈的情愫促使他早点向那个女孩表明身份。他在花店里待了很久，对比了各种花卉，并问了老板很多问题。他说那个老板人很好，不厌其烦地向他解释。最后，在一番艰难的选择后，他挑选了一捧蓝色的满天星，寓意和她一起看星星。捧着花，他走出花店，整个脸像喝醉了酒似的。紧张地走近商场后，他迟疑起来：不知道是该送还是不该送？他在商城门外来回踱步，好像这个问题是他遇到的最大的问题一样。来往的行人看着他。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尴尬和紧张。终于，思考了很久之后，他决定放弃这次行动。

他觉得自己离她还是太远(心灵上)，需要更多的和她接触。他开始更频繁的让我帮他送东西。每天中午，他都要提醒我，让我送一杯水果茶过去。其实我也很害羞，送东西并不是我的天职。我知道一些更简单的方办法：叫外卖。每天，一到中午，我就帮忙点一份水果茶外卖，让骑手小哥送到女孩店里。并在小票上备注：“一个帅帅的，高高的人送的。”持续一段时间后，他终于鼓足了勇气。

“帮我买一捧满天星。”他打来电话告诉我。“这次是真的吗？”我好奇地问他。他肯定的回答了我，语气十分坚定。我觉得他的确已经准备好了。我也莫名其妙的十分兴奋。跑到楼下的花卉店买了一捧天蓝色的满天星。我又打电话给他。“这次我该怎么说？”我兴奋的问道。“就说这是我送给她的。”他快乐的说，“就是那个在青浦一直默默关注着她的，那个高高的帅帅的人。说她一去青浦的店里时，我就喜欢上了她。但一直没有勇气向她表白。”我很惊讶，意识到他这次是直接准备表白了。

“你这次直接准备表白了吗？”我立即问道。

“对。”他说。

“如果表白的话，那还是你自己来吧。这种事我不好做……”

“没关系的。”他说，“她知道是我。她在青浦的时候，我就一直关注她，她一定注意到了。另外，我也想知道，她有没有喜欢我。如果不喜欢的话……”

“什么意思？”我问。“如果她拒绝，你就决定放弃了吗？”

也许他也觉得累了。暗恋会给人带来希望，也会吞噬一个人的精神。

“你先去帮我问下吧。谢谢了……”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一路上捧着花，我感觉所有人都在关注我。我成了人们的焦点。我怀着紧张不安的心情穿过人群，走到女孩的店外。店里有很多人。我怕打扰他们营业，就走到店铺保安的旁边，拍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瓶饮料(这是我在路上自己买的，还没喝)，请求他帮我去叫下那个女孩。他接过饮料，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店里。“店里人太多了，不好进去。”我解释道。他点点头就走进了店里。等待女孩出来的时间里，我不停默念着该说的话。我浑身都出了汗，心脏砰砰直跳。

忽然，我感觉什么东西撞到了我。“这是……”我立马说道。这时，我才发现，是那个女孩抱住了我……我因为紧张和背诵要说的话，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变化。

关于后面的事情，正如我开头所说，她成为了我的妻子。我完全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局。我隐瞒了关于那个男生的事。当我意识到一切搞错了的那一刻，本来想做出一些解释，不过她抱住我的感觉是那么令人幸福，于是我很快改变了主意。我停下口中的话，也抱住了她。我听到她哭了。一个女生在你怀里哭，那是多么令人心痛呀。我紧紧地抱住她，在心里暗暗立誓，要努力学习，要让她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们在一起抱了很久。行人在我们周围围成了一圈，不少人都拿起手机记录下了这一刻。他们见证了我们的爱情。我未来妻子的很多同事也拍下了照片，这些照片至今都还贴在我们卧室的墙壁上。每每我们看到这些照片后，都会感慨万千。不过看完那些照片后，我总会感到良心上有些不安。

关于那个男生，我得承认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等我未来的妻子把我送到店里后。我就立马拿起手机，想对他说明一切。那时，我像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打下了如下一些文字：

抱歉了。事情出现了难以预料的转折。我想我也和你一样：喜欢上了她了。在爱情面前，请允许我自私一次。我希望能有机会亲口告诉你现在的真实情况。同时，如果你还喜欢她，我愿意和你公平竞争。对不起了。

不过想了想，我删掉了所有的文字，给他转了1000块钱后，拉黑了他。此后不久，我找到了一份和专业相关的工作，就离开了那个商场。而我未来的妻子也被调去了其它店铺。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了。

有一次，我问我妻子，为什么要接受我的表白。她说，我第一次去送水果茶时，她的同事就注意到了我。她们发现我就在她们楼上上班。那天下班后，她们成群结队的来看我，而我未来的妻子则躲在她同事们的背后，悄悄从我柜台旁边走过了。她和她的同事们一直以为，那个高高的、瘦瘦的、帅帅的人就是我，因为我符合那样的描述。她的同事们都确信我喜欢她，不停在旁边添油加醋，说了很多赞美我的话。还说我肯定很早就在楼上注意她了。那天，我送完泰迪熊后，她还专门跑上来找了我，目的是想把泰迪熊还给我。我没有等她从办公室出来，她觉得自己在我心中的地位似乎不那么重要。她生了气。不过刚走上电梯，她就改变主意。把泰迪熊藏在背后，她在不远处的扶梯后，看了我一个小时。她多么希望我能注意到她。每次我一转头，或者一动身，她就兴奋的以为我发现了她。但那时我却沉迷于小说，什么也没有注意得到。我常常给她送东西，她的同事们都歆羡不已，说我是个好男人。不过我一直没有去找她聊过天，也没有约她出去过，这让她的内心受到了无比痛苦的煎熬。终于有一天，我捧着鲜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兴奋不已，什么也顾不上了，就跑出来抱住了我……

结婚后，我问过我妻子，是否记得这样一个人。我把这个人的外貌、年纪告诉给她，甚至还指着他的照片给她看。她摇摇头，疑惑不解。“我不记得了。”她说，＂这个人是谁呀？为什么我没有印象呀？＂她完全不记得他了。老实说，我也快忘记他了。如果不是看照片，我都忘记了他长什么样。对于他的名字，我更是一点也不记得。

我时常问自己，要不要坦白一切。一方面我觉得我的妻子既然不认识他，那似乎没有说明的必要。可另一方面，我总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似乎抢夺了他很重要的事物。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啊，我到底要不要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