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疾足高材者得焉。自此中国彻底离开周天子时代。彼时,礼乐教化尚存,诸侯还有着最后一丝遮羞布。但群雄逐鹿之后,就是赤果果的“打天下”了,开启了所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数千年封建王朝时代。
垒垒硬汉项羽的失败,在令人扼腕的同时,也伴随着中国最后的贵族精神,湮没在历史的烟尘之中。而与此同时,地痞流氓刘邦的称帝,则似乎又暗示了一个更大的时代的开启。
那是流氓精神战胜贵族精神的时代,那也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时代,那还是“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的时代。当然,那也是“厚黑学”初露端倪的时代。
但是直到民国初期,才有一个眼尖心细名作李宗吾的人,将“厚黑学”这个词发明了出来,并且形成了一个专门的学问,叫《厚黑学》。他以此学问来分析刘邦,指点项羽,解剖刘备。似乎就连中华上下五千年的泱泱历史,也都为他这小小的一本《厚黑学》所道尽了其中的秘密与真理。
他说古之成大事者,无非四个字:脸厚心黑而已。项羽脸不厚心不黑,因此失败;刘邦脸奇厚,心奇黑,故能成功;韩信脸皮还算厚,无奈心肠不黑,后身首异处,兔死狗烹。范增千方百计教项羽杀刘邦,心可算黑,无奈脸皮不厚,一受离间,大怒而去。
以上的分析之中,确实不无真知灼见。可是,这么有见地的一本书,为什么现在很少有人谈论它呢?或许是这个原因:
凡是我的学生,一定要懂得这个法子,假如有人问你:“认识李宗吾否?”你就放出最庄严的面孔,说道:“这个人坏极了,他是讲厚黑学的,我不认识他……”
——李宗吾
那么,厚黑学究竟是如何而来,它所讲的又是什么呢?为什么蒋介石读了之后,要“封杀”这本书呢?
首先,在分析“厚黑”的由来的时候,李宗吾这样说道:
最初民风浑朴,不厚不黑,忽有一人又厚又黑,众人必为所制,而独占优势。众人看了,争相仿效,大家都是又厚又黑,你不能制我,我不能制你。独有一人,不厚不黑,则此人必为街人所信仰,而独占优胜。
老子在《道德经》中所说,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如果说“独有一人,不厚不黑”还保留有一些原始淳朴民风的“大道”的话,那么,厚黑学刻意教人“又厚又黑”以至于假装“不厚不黑”,应该就属于“大伪”了。
其二,在总结“厚黑”的境界的时候,他又给出了这三个层次:
第一层,厚如城墙,黑如煤炭。这一层要让脸皮厚如城墙,让内心黑如煤炭。
第二层,厚而硬,黑而亮。这一步是要脸皮不但厚,而且硬,硬得大炮都轰不破;内心不但黑,而且亮,亮得人们不再讨厌你。
第三层,厚而无形,黑而无色。这一层就很有意思了,是要把厚黑练就为“不厚不黑”,浑然不觉的境界。他说,这个境界只能到古之大圣大贤中去找,由尧舜禹以至于今,王候将相,豪杰圣贤,不可胜数,苟其事之有成,无一不出于此;
请大家注意这第三层的意思,非常有趣。因为李宗吾的厚黑学从“脸厚心黑”出发,最终竟然却地达到了“大圣大贤”的境界。可能他这里是想表达,你脸厚心黑做坏事,做到最高境界,就不厚不黑了,就“菩提无树,明镜非台”了。甚至,就成为“尧舜禹”了。
可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我们就看刘邦吧,刘邦是李宗吾《厚黑学》中典型的成功案例。我读《史记》的时候,曾经注意到一段令人啼笑皆非的细节:
楚骑追汉王,汉王急,推孝惠,鲁元车下,滕公常下收载如是者三,曰,“虽急,不可以驱。”
求孝惠帝,鲁元公主的心理阴影面积?据有人考证,孩子当时大概8岁左右。(孝惠、鲁元都是刘邦亲生的,滕公御用车夫)
刘邦死的时候,那些跟着他打天下的兄弟们,早都被他一个个搞死了,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像刘邦这样脸厚心黑的人,即使成就了帝王之业,最后也还是沦为孤家寡人。千百年过去,虽然在当时看他是成功的,但是他的“厚黑”却仍然被我们所注意。所以说,刘邦在李宗吾那里,只能够归属于“厚黑学”的第一层里面。
这样,我们就不难理解,李宗吾为什么要给古之圣贤扣上“厚黑宗师”的帽子了,因为他的学说,从厚黑出发,最终也只是能够抵达刘邦这样的君王。而刘邦也只不过是在第一层里面:起码我们作为后来的人,已经看到刘邦厚黑的本质,他厚而不硬,黑而不亮,令人厌恶。
这样,李宗吾没有办法,只得强行将尧舜禹拖入他厚黑学的神坛,给他戴上一顶高高的帽子。其实,仔细思考便可发现,李宗吾根据什么来作出判断:尧舜禹这些“大圣大贤”,属于他的“厚黑学”呢?他凭什么以这样“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圣贤之心呢?
不管怎样,《厚黑学》这本书,角度新颖,观点犀利,也有着李宗吾对于世事人心的洞透和感悟。拿来一读,增添一个看待事物的角度尚可。但是倘若奉为圭臬,以此作为为人处世的原则和哲理,那样的人,未免有些可怜。假如以此再去害了更多的人,那就不止可怜,而是有些可恨了。
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来读一读这本书,最起码它可以教会我识别那些脸厚心黑,别有用心的人,保护自己少吃一些套路。与此同时,我们仍然要坚守自己内心的赤诚,并把这样的赤诚赠送给那些同样拥有赤诚的、值得我们以诚相待的好友。让我们少一些套路,多一些真诚。
最后,送大家一句话:
你可以在所有时间欺骗一部分人,你也可以在一段时间内欺骗所有的人,但是永远无法在所有的时间欺骗所有的人。——林肯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