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风呼呼地叫嚣着，我躲在密封的储物柜里，也觉得寒冷刺骨。听着外面树枝被风折断的声音，我却心生雀跃。深冬了，快过年了，阿毛要回来看我了。
我住在黑色的储物柜里百无聊赖，没有朋友，没有阳光，没有新鲜的空气，每日除了闻着浓重的樟脑丸气味入睡，就是数着日子。其实早些时候，十几年前吧，我还是有朋友的，我们都是阿毛最喜欢的小伙伴，每日陪着阿毛入睡。后来阿毛长大了，我们便被阿毛藏在这个储物柜里。可是每年一旦有其他小孩到阿毛家，阿毛的母亲趁着阿毛不在家，便把我们送出去了。被送走的再也没有回来过。我们终日提心吊胆，生怕储物柜的门被打开，见到的人却不是阿毛。日复一日，朋友们一个个离开，最后剩下我，在我以为我也逃不脱被送走的命运时，阿毛把我装进了一个漂亮的蓝色盒子里，储物柜也上了锁。
这天，储物柜的门被打开了，光线从盒子的缝隙中透进来，我眯缝着眼睛偷偷往外看，是阿毛的脸，我兴奋地快要叫出声来。阿毛打开盒子，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年不见，阿毛剪了短发，带上了黑框眼镜，但脸上温柔的笑容一如往年。
阿毛轻轻地把我抱在怀里，上了顶楼，站到太阳底下，抚摸着我的头，用小梳子轻轻地给我理顺身上的绒毛。我在阿毛的怀里，望着远方的花草树木，沐浴着阳光，呼吸着风从远方带来的新鲜空气，这样的幸福虽然每年只有一次，但却足够疗愈过去一年的孤独，让我对下一个新年充满期待。
“我仍然爱你，可我已经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爱你了。”阿毛突然说。
我的心猛地一沉，我知道阿毛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希望你还能被深爱一次。”阿毛继续说。
我不能转动自己的身体，我也看不到此时阿毛的神情。我知道自己的寿命不长了，身上的绒毛一年比一年掉得多，皮肤稍用力便会裂开。我也知道阿毛的心。
“她和我一样，最爱毛绒熊，我相信她也一定会爱你的。”阿毛笑着说。
我没有反对阿毛的决定，只能盯着前方愈飞愈远的小鸟，默默地听着。
几天后，阿毛带来了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小女孩进门一见我，便兴奋地冲过来抱紧我，用小脸蛋使劲地蹭我的脸。有一瞬间我都恍惚了，脑海里闪过和阿毛第一次相遇的情景，突然有些触动，我呆呆地看着这个一脸幸福的小女孩，站在一旁的阿毛也正微笑地看着我，俯下身来摸了摸我的头，又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阿毛把蓝色的盒子和我喜欢的一些小饰品一起收好给了小女孩，并嘱咐小女孩要好好照顾我。我离开了阿毛的家，与阿毛分别。
来到小女孩的家，小女孩把我放在床上，盖上了粉色的被子。并拍了拍我的肚子说，“乖乖的小熊，睡觉觉，我要去上学了，晚上回来看你。”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口便拿着小书包离开了。
我松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我还是紧张了，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已经不再怕任何事情了。我看着天花板嘲笑自己。
为打发时间，我开始研究着小女孩的房间，惊喜地发现，下午的时候，会有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而且因窗台栽了几盆花，偶尔会有小鸟和昆虫停留，我还能从房间里看到外面的天空。房间里也有很多其他的玩具，我尝试着和它们交流，只是它们用一种如临大敌的眼神瞥着我，所以我决定不理会地睡一觉。
当我迷迷糊糊地醒来，已是深夜。小女孩在我旁边睡着了。可我怎么也无法再入睡，仔细感受着眼前的漆黑，丝毫不会像储物柜里的黑暗，让我心安。我看着熟睡的小女孩，开始小声地讲起从前阿毛给我讲的故事，不仅是讲给小女孩听，也是讲给自己听。
天亮后，小女孩醒后抱起我，亲了下我的额头，开心地说，“我昨晚好像梦到你给我讲故事了。”看着小女孩真挚的眼神，我有些感动，心里默默地想，我也可以爱她。
此后的两年，每天起床和睡前小女孩都会亲吻我的额头。虽然我还是没能和家里的其他玩具愉快地相处。而我能为小女孩做的，只是在每一个夜晚，给她讲我知道的故事，故事讲完了就讲从前我和阿毛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我知道小女孩并不能听清我讲的是什么，但是能和她分享我的心情，就是件幸福的事。
这天，小女孩带着两个同学来家里玩，两个小朋友在争抢我的过程中，把我的左肩给撕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小女孩跑过来，看着我的伤口，眼泪立刻掉了出来，滴在我脸上。小女孩央求妈妈给我缝补伤口，可妈妈觉得玩具够多了，我是个旧娃娃，扔掉算了。小女孩抹着眼泪跑到邻居姐姐家，求姐姐给我缝补伤口，姐姐答应了。可小女孩还是不停地小声哭着，直到缝补完成才勉强止住。
“你这么喜欢小熊，可是缝好了还是有一条明显的伤痕，姐姐帮你用小花遮起来好不好？”姐姐问道。
“没关系，这样以后她们看见小熊的伤口，就不会再伤害小熊了。”小女孩抽噎着说。
回去的路上，小女孩安慰我说，“你真勇敢。”我不禁笑了笑，勇敢只是因为哭不出来。
过了几天，小女孩吃饭时，不小心把汤撒在我的身上，洁白的绒毛立马染成褐色，汤汁渗入到我大半个身体里，灼烧感异常强烈。
小女孩急忙要给我清洗，可妈妈扯住了我，吼道，“这娃娃里面的棉花都脏了！听话！赶紧丢掉！”
小女孩坐在地上，双手用力护着我。突然一声布料被撕烂的声音，我的左肩伤口猛地裂开了，褐色的棉花涌出来。
“已经烂掉了，赶紧丢掉！”妈妈严厉道。
“我答应了阿毛姨姨要照顾好小熊的。”小女孩大声哭了起来。
妈妈怔了怔，松了手，继续吃饭。
小女孩抱着我躲到房间里，窝在被子里，哭了许久。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不一会儿，妈妈走了进来，从小女孩的怀里把我拎了起来就往门外面走。走到一个黑色的大桶面前，丢了进去。
熟悉的黑暗，可周围却散发着腐朽潮湿的恶臭气味。我知道再也没有人会来看我了。即便是这样，我仍旧哭不出来，只能睁着眼睛承受着。
我安慰自己说，没关系，和阿毛还有小女孩一起生活的时光足以温暖我剩下的日子。现在，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储物柜生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仍时常梦见充满樟脑丸气味的储物柜，粉色的被子，有阳光照耀的窗户。突然，熟睡的我被一股寒意惊醒，我缓缓地回过神来思考，是深冬了吗？是不是要过年了？我好想再见阿毛，想告诉她，我很好，曾被两个人深爱过。
外面的风又呼呼地吹了起来，听不见树枝掉落的声音，寒冷也没有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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