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镇刀客

一

江西有一镇，名为鱼镇。鱼镇人打渔为生，与外地通商，熟客生客都有。来往客商常在此落脚，几句寒暄便可相识，几句家常便能相融。也正如此，有不少商贾之徒积下一笔家业隐商于此，富商刘二就是其中一位。

刘二，山东琊县人，生于大清同治九年，家中排行老二，他爹刘大娃给他起名为刘二狗，一年后他弟刘三狗出生。

刘大娃祖上都是农民，大字不识一个，曾想把刘大狗培养成个秀才，可惜大狗不成器，在学堂里待了两年十个字都识不了，还把先生给打了，这在琊县可是相当出名的事件。大娃气不过这给他丢人现眼的孩子，便拿着擀面杖揍他，结果没拿准轻重，给大狗打的留了后遗症，现在大狗走起路来还一瘸一拐。

大娃作为农民，对知识分子有些天然的敬仰。一日，他叫来大狗二狗三狗谈他对读书人的认识。“大狗，二狗……”三个孩子的名字叫的习惯了，从来就没有什么异常，可那天他总觉得这些名字有点俗，而且越念越别扭。于是他把三个儿子的名字改了，大狗改为大黑，二狗改为二黑，三狗改为三黑。改完名字后大娃颇为得意：“我儿终于有了读书人的名字。”

读书这条路子行不通，兄弟三人商量着做起了生意，光绪二十一年，刘氏三兄弟靠贩茶发了家。光绪三十年，兄弟三人分家，刘二黑更名刘二，跑到了南城做起了茶生意。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刘二成了茶商大亨，懂得奉迎的称他为茶先生，俗人及晚辈称他刘二老爷。

刘二老爷走南闯北得罪了不少茶商，著名的南城血茶案便是他主谋犯下的。南城有三大茶商，贾秀才、万谦、刘二。刘二年轻好胜，到了南城便想除去这两大茶商，不过那时刘二的实力还不够，他买通了南城军阀政府，联合了万谦，害了贾秀才家破人亡。后来袁世凯复辟失败，拥护袁的南城政府倒台，万谦也跑了，于是刘二成了南城最大的茶商。

刘二一生得罪过很多人，大到茶商军阀，小到渔夫商贩，想来复仇者也不在少数。就在五年前，一不知名的人持刀从后门溜了进来，打算半夜暗杀刘二。谁知刘二也习过几天功夫，有着习武者本能的警觉和灵敏。他提前发现了藏在卧室的刺客，也看出刺客的水平高低，于是装作平常一样躺下睡觉。待刺客冲出匿藏处，他便突然睁开眼睛，瞪着刺客。年轻的刺客哪里见过这番情景，一下子慌了阵脚。刘二趁机单手夺刀，快刀杀之。

二

一日，镇上来一刀客。刀客戴一破斗笠，不苟言笑，左手持刀，刀柄白布缠绕，刀身藏于一青布套中。正值三伏天，湿润炎热，刀客进一路边茶馆饮茶消暑。茶馆正中坐着一位中年微胖的男子，他是刘家的管家，人称策爷，因江西方言策爷策娘而得名。策爷悠闲地嗑着瓜子，不时打量着四周。刀客进馆，策爷停住了嘴，他虽不学无术，却也跟着刘二老爷多年了，也算见多识广。他见到刀客步伐稳健，双腿有力，刀随人走却又丝毫不晃动。刀客落座，左手刀置于桌上，桌震颤，而手稳不抖，这只手臂起码扛得住几百斤重，此人非常人也！

刀客叫茶吃茶，策爷顿住了很久才从惊叹中醒来，随即付了茶钱匆匆离开。

策爷匆忙赶回了刘家，将所见回禀了刘二老爷。刘二老爷有些不相信，但又觉得有几分合理。鱼镇虽是小镇，却是通商之地，鱼盐茶瓷皆通此路，各路人物都有过往。这像是过往的商客或是商客的保镖，不过照来才（策爷的小号）的说法，他又不像是商客，也不像是保镖。过往的客商好言语，问行情问市价闲不住嘴，保镖又有规矩，哪能自己提着行李随处乱走。既然是独自一人在茶馆吃茶，就不妨先请他进刘家来吃几杯茶，问一问身世去向。刘二老爷这样想着，随即吩咐策爷请他进府。

策爷进了茶馆，见刀客还在那儿，不由地松了口气。

店老板过来献殷勤：“哎呦策爷，您又来了……”

策爷无心理睬店家，弯着腰抹着谄笑问刀客可否在此落座。刀客没言语。策爷见刀客没有回应，就横着心斗着胆坐了下来，只见刀客凝住持茶碗的手，冷冷地问道：“何事？”这冷不丁的一句话，把本来就紧张的策爷吓了一跳，策爷满脸堆笑，小心地问刀客可否入刘二老爷的宅府吃几杯茶，刀客默不作声，左手移向刀布，策爷见此状，吓得动也不敢动，心想莫不是遇到了一个亡命徒，我这贱命不至于死吧……

刀客起身说可以，起身之突然把策爷吓得几乎快湿了下身。策爷怔住了一会儿，惊吓之余又惊喜半分，他聂聂地起身，请刀客随他走。

三

策爷知道刘二老爷的心思，五年前的刺客事件让他起了后怕，事后一个月家中从保安团调来十几个年轻干练的小伙子，刘家旗下的普香茶铺一成干股划给了几个本地商客和保安团，还有一成分给了鱼镇国民政府，称这是商业援国。不仅如此，刘二老爷还命令加高围墙，把看好前后门，进熟人请示，进生人不可。

去请刀客之前，刘二老爷吩咐策爷按老规矩办，先请刀客从后门进，进门后盯住了他，不得让他接触其他下人，更不得接触厨房灶台和水井。随后引客人至会客室，茶水饭食伺候着，再配置一卧榻让他休息片刻。吩咐家中从保安团调来的家丁在会客室西侧的小花园修剪园艺，暂且监视着刀客以防其妄动。

策爷按着吩咐安顿好了刀客，从花园的侧门入了正院。主卧前的赏花亭里，刘二老爷正在逗着他画眉笼里面的鸟儿，见策爷过来了，便问他：“怎么样，他说什么？”

“可以”

“什么，他只说个可以？请他进宅吃杯茶，他倒不拘谨几分，你叫家丁们先别忙那个园子了，到堂屋收拾收拾桌柜，你去请那刀客过来，我要问问他。”

策爷奥了一声，回身要去叫那刀客，又觉得极为不解，便问刘二老爷为什么要让他入宅院，万一碰到个亡命徒或是仇家岂不是引狼入室。刘二老爷盯着手里逗鸟儿的木棒：“你说他白布缠刀把，青布套藏刀身，仅凭这点我这刘家大院的围墙就挡不住他。倒不如让他进来，让我问清他的身世。人在明处好应对，到时候若是可留就留他护院，若是不可留就让家丁打他个残废，再告知警局说他从后门潜入图谋不轨。”

策爷进了会客室，只见刀客左手水平持刀，右手一块暗黄的刀布，想来定是在擦拭那宝刀。刀身厚一寸，宽六七，两侧略有锈迹，刃锃亮，透着寒光。策爷不敢言语，只好待着让刀客擦完刀。擦刀完毕，刀客把青布套套上，心想不可持刀见这宅院的主人，这样不和规矩，于是置刀于桌面，桌震颤，支呀一声刺破人耳。

刀客随策爷经由小花园的侧门入了正院，又沿着一条青石小路到了正堂屋。正堂屋里热闹着，十几个下人把那家具搬东搬西，清洗收拾。刀客笑道：“刘府的下人了真是忙的要死，方才还在那小花园，现在都在这堂屋忙东忙西。”

策爷尴尬一笑，不做答。刘二老爷见刀客来了，打拱相迎，刀客回礼打拱。策爷看不明这武侠的礼仪，不明白刘二老爷为何表现的这般恭敬。鱼镇皆知刘二老爷酷爱那满清的礼仪，以往亲朋商客面见老爷，都得左手扶膝，右手下垂，右腿半跪，略微停顿，喊一声老爷吉祥。今个这番，让人看不懂。

从进门打拱落座，刘二老爷便知道这刀客不同寻常，又想起白布缠刀把和青布套，看来这满屋下人也不是对手，幸好警局送有仿造的勃朗宁，再加上自己这点武术功底和屋里屋外的帮手，定不会让歹念者捞着丝毫的好处。

刘二老爷吩咐下人上了茶，恭敬的问刀客尊姓大名，又打算去往何处……

四

《咏刀》一首镇楼

凡铁铸就可吹毛，能刺虎兮能斩蛟。

染得英豪决云气，无需嵌玉价亦高。

刀客，名叫李二虎，光绪十六年生，山东省湖东镇人。他爹李顺义参加过义和团，拳脚上没得说，据说左手力大无比，可以赤手打死一头牛，这事儿真的假的就不知道了，不过传的倒是挺邪乎。说一日顺义帮村上吴老爷家放牛，那牛倔的真是不辱没了牛，非要往那陈老爷家的菜地里拱。顺义心想这吴老爷是老爷，陈老爷也是老爷，都得罪不起啊，要么的是吴老爷的牛被陈老爷家给打了，要么的是陈老爷家的菜被吴老爷的牛给吃了，这两头都捞不来好事。顺义很心急，牵着这牛往回走，可这牛跟他妈升了瘟似的一个劲的往菜地拱。顺义没了招，左手向牛肩上狠狠的推了一掌，牛踏地不稳，翻了个脚朝天。这一幕恰巧叫陈老爷家的佣人看到了，佣人告诉了陈老爷，陈老爷又告诉了吴老爷。吴老爷火冒三丈，心想顺义你小子虐我牛昵，便吩咐一伙人要揍李顺义。好家伙，现在谁还敢揍他。村里镇里传遍了，说顺义一掌打的牛四脚朝天，要是挨了这么一掌，人还能活的成？于是吴老爷的下人非但没敢揍他，还请他喝了一顿，回去骗吴老爷人已经被揍了。

话题转到李二虎，李二虎出生的那年，李家的日子好过了很多，李顺义走南闯北攒下了点银两，在村西头买了几亩地，自此家中有了生技，脱了贫。二虎五岁的那年，他爹要教他功夫。二虎好学，迷上了这门儿，常起早贪黑练把式。一日家中正做着饭，二虎子插不上手，独自在西侧的菜园子玩。菜园子有一破水缸，水缸里有一癞蛤蟆，这下二虎子来了兴致，他拿着小棍去戳这丑东西，不料蛤蟆转身钻进水缸的破洞跑了。二虎火冒三丈，双手抓着水缸的边沿，呵的一声……

顺义听到呵声，怕是二虎出了事情，就出去查看，这一看还了得，只见二虎子把水缸举过头顶，两只眼睛瞪得很大，见到他爹来了还打了个招呼。不到一天，村里面传遍了二虎举水缸的事情，又不到一周，镇里面也传开了。李二虎一下子成了神童，村里镇里不少练家子要收二虎当徒弟，可他爹不干：“我儿这点年纪就能举水缸，师父也得找个大人物才行。”后来大人物真的来了，他就是白布门常六。

五

白布门，因所持刀把缠有白布而得名，干的是收钱教授武艺的行当。起初，白布门并非什么大帮大派，只不过后来做的大了，在山东、河南、河北各地设了分馆，琊县的邻县顺城就设有一个。刘二老爷年轻的时候还在顺城的白布门武馆学过几天武，因实在没什么才分，再加上学费没能凑够就被赶了出来。

常六是湖东镇白布门的大师傅，武艺高强，刀法变幻莫测，义和团时曾一人手刃十几个洋人，名号也因此响遍南北。常六更绝的本事是木刀杀人，早年间他跟人展示过这个绝技，手持一半寸宽的木棍站在一吊起的猪肉面前，一挥一落，前后不足零点几秒，众人皆反应不及，肉已被分割成两半。

常六见到二虎子，惊叹这六岁的孩童竞有这番筋骨，实在是练武奇才。这一幕拿到今天来，颇像周星驰的电影《功夫》里面的乞丐见到星仔：“哎呀呀，不得了啊不得了，小伙子，你骨骼惊奇定是练武奇才，拯救世界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常六领走了二虎子，没有收钱，只让他自备饭食。

按照常六练刀的法子，习刀可分三步，第一步练力，练成者手持注铅的铁棍如同持一擀面杖一样轻盈。第二步练准，持一铁刀挥砍，刀起刀落要合乎刀法且又命中目标。练完这两步就可以出师了，至于第三步，是木棍杀人，除了常六无人做得到。二虎子用了三个月就完成了第一步，又用了八年的时间练习了快和准。

八年后，二虎将要出师，出师前按照白布门的规律需要赢三人，于是常六吩咐武馆向湖东镇贴出了战书，赢者赏十块大洋。

六

战书贴到了湖东镇的大街小巷，应战者不在少数。按照规律，应战者不能是同门是师兄弟。不能是其他武馆未出师的练武人，以免引起武馆之间的冲突。还不能是江湖中已有名气的练武人，否则武馆也就没人能活着出师了。

不到一周，三位练武人就已经选好。二虎子左手水平持刀，右手持一白色的布擦拭宝刀，准备应战。

比武这一日，二虎子擦刀上台，应战第一位练武人。擂台下近百余人，聚满了练武同行和当地商客。湖东镇大商客吴老提议在比武前双方各自练一套招式，好多些观赏性。常六不好推脱，就应允了。二虎感到不爽，好好的比武倒成了打杂耍的了，于是胡乱耍一通，吴老在台上有些生气但又不好说话。

轮到第一位应战者，他耍了一套双刀，面廾山式，挎刀，按刀，掉步土从虎式，拉刀小架，向廾火式走，向西白鹏亮翅……一套杂耍之后，比武开始。

签生死状，上台，打拱相敬，鸣锣开打。二虎提刀，一挥一落，敌方双刀尚未展开，胸前已有鲜血流出，失去重心倒头落地。众人没看清过程，不知缘由，全都傻傻的站在那里。

常六看的分明，笑笑不说话，吩咐下一场比武。

下一位，西城刀客牛九斤，在武林已小有名气，他登台显然不太合规矩，不知是疏忽还是有意为之。牛九斤耍了一套少林刀，面兆上式，右手刀，逸刀小架，亮刀上步，向西宁步亮刀，上步劈刀，立刀......向东云顶，白鹤亮翅，圆地钻刀，收式，面廾。

杂耍过后，签生死状，上台，打拱相敬，鸣锣开打，众人瞪大眼睛，生怕错过了精彩处。二虎提刀，扔刀！动作见所未见，招式闻所未闻。刀刃划过马九斤，射中擂台西南角的支架木，九斤臂伤，单跪在地，比赛结束。众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常六都笑道：“这是哪门子比武！”

二虎正准备第三场打擂，意外发生了，应战者跑了，这下大家不知所措，毕竟这种事情此前从未发生过。按照规矩，赢不过三不出师，出师只在这一日，可照现在这情形，恐怕没有人愿意上台成为第三个应战者。怎么办，白布门师兄弟们拿不准主意。大师兄周怀武绕到观台上小声问常六，常六站了起来：“我破个例，二虎出师，有异议者，上台应擂。”众人不语，整个场子，除了他常六，还没人敢赴二虎的擂。

七

二虎出师，在白布门待了不到三日便告命回家。常六自知留不住他，便应允了，行前只告诉他勿忘修行习武。二虎回家待了半月，百无聊赖，本想着进个镖局投个营生，却又无奈这火车通行、枪支遍布的时代。清末，科举废除，洋务兴起，数年的功夫，火车路线也丰富了许多。镖局作为末路的行当，也逐渐没了生意，偶尔有一两处想要借镖局护路的生意，也养活不了里面一大帮子镖师。镖局没了生意，武馆的日子也不好过。湖东镇白布门四年间收了不过十几个学生，富家子弟少，学费也收的不齐，只怕这二虎子成了最后一个比武出师的人。果然，二虎出师一年后，常六提了两坛酒进了白布门，宣布湖东镇白布门的解散：“我常六对不住大伙，未能等到大伙们出师便要散了湖东镇白布门。我常六所剩钱物不多，今个都分还给你们，提前出师谋生路。”众人不肯离馆，常六无奈，便自己离开了白布门，之后也没人听到过他确切的消息，倒是有谣言说他被不知名的人连开三枪，死在了荒山处。

二虎在家中待了半月，向他爹告命离开了湖东镇。一把重刀，几件衣裳，刀客收拾了行囊，南下谋生，自此，行不留名，只自称刀客。

八

民国十九年，刀客还在江苏许城授人武艺。他爹李顺义年老不服老，跟别人打赌能举起家中的磨盘，结果举到半空中闪了腰，磨盘砸中了胸口，当场没了性命。刀客收到家里的消息连夜赶回了家，见老父亲躺在灵床中，痛哭流涕。

刀客在家待了半个月，料理好了老人的后事，分给哥嫂自己几年的积攒下的几块大洋，之后便又收拾了行囊，离开了湖东镇。刀客走到镇外，身后村炊烟缕缕，前方路漫漫艰辛，刀客，上路远行。

《无题》无名氏

故人朝辞各东西，何奈归期未有期。

晨风万里远相送，莹露滴滴伤别离。

刀客行至鱼镇，身上已经没有多少盘缠，正打算到茶铺吃最后一杯茶，然后沿着后山离开镇子，没成想遇见了一身贱模样的策爷，之后的事情大家也就都知道了，策爷要请刀客入府吃茶。刀客本来不屑理睬这种人，却又联想到自己近身无分文，翻过了后山还不知道要有多久才能挨到下一个镇子，于是答应策爷进刘宅一趟，心想兴许还能找到个营生，赚取一些钱财。谁知进了刘宅，刀客便猜出事情没那么简单。

刘家上下笼罩着紧张，家丁干活毛毛躁躁，心不在焉。刘二老爷更是古怪，双腿双臂强劲有力，颇像是个练把式，说话恭恭敬敬又有所戒备。刀客刚入座，便听到刘二老爷要打探自己的身世。刀客早就料到如此，心想刘二老爷既然是个练把式，便必然知道白布门的白布缠刀，这一点也就没有必要隐瞒了。不过姓名、家居细处、师从何人这一类事儿不讲为好，毕竟白布门的徒弟出师要连赢三人，误杀者不在少数，不认生死状只认仇的人也不在少数。所以白布门规定出门在外只可说自己出师白布门，不必细言出处。于是刀客告诉刘二老爷自己外号是李二刀，习武于白布门，没什么名气。

九

刘二老爷不便多问，毕竟这白布门的规矩自己也懂得许多。当年他也在白布门习武两年，虽然刀法练的一塌糊涂，但速度和力量练成了一流。刘二老爷在顺城白布门习武满两年时，师父陈长海令他耍一套刀法让他过目，刘二老爷耍了一套白布门独门的斩夷刀，陈长海看完后惊呆了：“这他妈是刀法，简直是辱我师门，你今天就给我离开白布门。”

刀客对自己的身世讲的少，却讲了一大堆这几年的琐碎经历。刘二老爷不愿多听这些没用的信息，走着神儿心想异处。“这刀客挺精明，言行得当，不该说的一句不多说，然而不像是有目的而来。今天我可以让他走不出这宅府，不过后续处理起来还是有些麻烦……

刀客见刘二老爷无心再听，便起身要告辞。刘二老爷本想挽留，却又作罢了。“大侠可从后山小路离开鱼镇，山上的大路走着远。”刘二老爷假意关切，吩咐策爷给了刀客两块大洋。刀客不好婉拒，便收下了。

策爷送刀客出了门，被刘二老爷叫回了堂屋：“跟着他，注意他什么时候离镇。”

策爷点头示意明白。

刀客出了刘宅，见天色已晚，就奢侈了一把，花了刘二老爷给的钱，在镇东靠山的一个小店住了下来。正整理行囊时，听到门外一处脚步声渐近，原来是店员送来自己要的一盆热水。店员走后，刀客关上了门，正要回身，又听到一阵脚步靠近房门，刀客细耳听着，这脚步声有点儿熟悉，体重、身高大概是……是策爷！

十

策爷敲门之前，刀客就已知道他在门外。于是刀客直言“请进”。策爷吓了一跳，干咳了一声推门而进。

“请问策爷有什么事吗？”刀客正取下刀布套，右手持布擦刀，头也不抬地问策爷。

“我有一事想问大侠”策爷言语冷静，一脸严肃，没有了今早的贱味儿。

刀客惊讶，停下了手中的活，疑惑这策爷像是变了一个人：“什么事？”

“大侠听说过南城血茶案吧？”策爷顺势坐到桌前的凳子，目光从刀客转向宝刀，又从宝刀转向刀客。

刀客将刀放到桌上，眼神充满不安，他曾听闻师父的失踪跟南城血茶案有关。

策爷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饮了一口，见刀客沉默不再说话，便开始讲起了血茶案的始末。

十一

湖东镇白布门解散以后，顺城白布门也很快熬不下去了。两年后，大师傅陈长海离世，顺城白布门也就散了伙。不料没过几年，大师兄魏沧海又将师兄弟组织了起来，商量着要干些大事情。

民国三年，刘二老爷回琊县办理家事，完事后又去了顺城。顺城白布门武馆里，刘二老爷跟魏沧海寒暄几句，掏出一干块大洋的银票让他办件事，并许诺事成之后还有一干块馈赠。魏沧海受不了这诱惑便答应了，只不过额外提出了个条件。

魏沧海还是有很大的顾虑，虽说顺城白布门被自己聚集了起来的时候，并没有得到白布门前辈们的反对。但是这两年他们受各路商客委托，干了不少缺德事。怕就怕那些前辈们看不下去，灭了自己的口。的确，陈长海的师弟常六知道这些事之后，甚是恼火，心想你聚起来也就罢了，还敢打着白布门的旗号干着恶心肮脏的勾当，我不除了你魏沧海，就真的坏了白布门的名声了。于是魏沧海跟刘二老爷提了个条件，他出人灭了郭家，而刘二老爷得把常六做掉。

那一日，刘二老爷持枪藏在山林间小路上。常六路过时察觉到了异样，空气中藏着杀机。刘二老爷屏住呼吸，等待合适的时机，不料左脚微动，泥土摩擦，惊动了常六，常六辨别了方向，两人四目相对。由不得刘二老爷犹豫，他提枪瞄准，扣动扳机，速度之快令常六反应不及。常六左胸中了一枪，一命呜呼。刘二老爷补了两枪，随后将尸体埋在山后，速速离去。

那一晚，南城郭家设团圆宴，正高兴时，白布门翻墙进宅，烧杀抢夺，一时间哭声笑声惨叫声求饶声火声声声齐响。郭秀才死在了魏沧海的刀下，郭家除了他在外头的一个私生子，都死在了白布门刀下。灭门后，一把大刀插在了郭家大门，刀上有一纸条，上面写着：“白布门常六到此。”

南城东，南城西，南城郭家摆宴期，突然来了白布门，哭声叫声遍满门。

十二

刀客听完血茶案的故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只听闻师父常六失踪了，没成想却死在了刘二老爷手中。刀客突然一阵暴怒，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提刀斩断了面前的桌子，正要杀了这刘二老爷的奴才，却心想不对，这策爷是策爷策娘之徒，爹娘都骗得，又何况老爷呢，起码现在他不像是今早的奴才，否则也就不敢冒死来到这了。

“走小路吧。”策爷说完便告辞。

刀客心中一阵悲痛，刀顺手落地，插在地上半尺深。

第二天，刀客沿着小路上山，走到半处只觉得空气中透着寒意。他停了下来，两耳细听身边的动静。两处呼吸声，三处心跳声，两处心率太高，像是老鼠，一处是......是人！想到这，刀客提刀、扔刀！刀以诡异的姿态飞向远处，吭的一声射中了远处被灌木遮住的树干，又听见灌木后一声惨叫，是刘二老爷的声音！刀客走过去，发现刘二老爷正跪在地上，右手已被自己砍断，直冒着献血。发现刀客走了过来，刘二老爷怒睁双眼看着刀客，又想拿起枪，无奈右手疼的让他丧失行动力。刀客不急着拿刀，从青布套中取出一半寸宽的木棍，一挥一落，刘二老爷身首异处。

十三

十天后，警察局在山上发现了刘二老爷的尸体，尸体的胸口上插了一把刀，刀上串着一张纸条：刀客，常六之徒，杀刘二，报了师父的仇，赢三人，今日出师。

事后，策爷没了下落，警察在他床下发现了很多账本和文件，这些都被封藏了起来，没人知道里面是什么，向外界公布也支支吾吾，说是被刀客杀了。又不久，刘三老爷来接管刘二老爷的财产，发现除了些股份，账上已经没有多少钱了。

刀客沿着后山的小路离开了鱼镇，从此没了下落，有人说他去了终南山，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