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方长并非长
又是一个酷暑难耐的暑期,外面太阳似火,炙烤大地,室内泳池一片拥挤与欢腾,大家尽情嬉戏,眼前的一幕,不禁又勾起我对青葱岁月的回忆。
我家屋后有一条小河,是家乡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每到炎炎夏日,这里就成了孩子们歇暑的天堂。三五成群,多至十几号泥鳅似的毛孩子欢呼雀跃,成天扑腾在水里。我们是天生的弄潮的好手,谁也不是斯斯文文扭扭捏捏的纤弱花朵。一打起水仗来,个个如蛟龙出海,水里游鱼,迅捷如飞,抄起水来,两面夹击,你眼不能睁,手不能挡,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就成了重重包围之中的俘虏。
那些能潜水的,从你身边消失起,能十几分钟,不知潜去了哪里,让你总也捉不到,摸不着,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回到你身后,猛地跃身而起,足够把你吓个半死。就是在这样激烈的较量与对抗中养成了乡下孩子的野性和韧劲。
在这群孩子中当然少不了他,小个头,圆头虎脑,嘻嘻一笑,憨厚而质朴,像极了这静静的小河。他叫范锦春,与我们隔河而居,后来与我一同考取了白蒲中学。俗话说隔河千里远,我们虽在一个村庄住,却不能经常看到,除了小河里捞鱼捉虾,摘菱摸蟹能相约为伴,就是这夏日的游水旺季,整日嬉戏打闹在一起,弄得浑身上下泥狗一般。
就是这乡间的小河,伴着我们度过一个个春秋冬夏,伴着我们一同成长,入了镇上的中学,又恰好在同一个班,所以我俩格外亲切。乡下的野孩子到了镇上,换了环境,一下子上了笼头,倒也安静了许多。这之后锦春与我同室而眠,同时而起,同场而操,同桌而餐,日子悠然而舒心。这以后我们又结识了许许多多的知心好友,这里当属永平最为相契,三人从此形影不离。
文革来了,许多人忙着站队,整天打文仗打武仗,我们才十三四岁懵懵懂懂,看到一些人卷起铺盖回了家,无所适从,却又不甘寂寞,商量来商量去觉得回家就像当了逃兵一样不光彩,就在学校当了逍遥派,观潮派。三人也把看来的听来的,认为对的认为错的,学着大人们议论一番,有点“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气势。这个时期的锦春总是坚定不移站在维护正常秩序,维护老师这些最朴素的思想观点和行为一边,从不做伤害人的事。这种精神上的革命,促使我们极力在灾难中寻求人的尊严。领袖号召大串联闹革命,那些扇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的激进分子到处惹事生非。然而到大风大浪中去,到革命圣地去,成为时尚。我和锦春商量,跟着大哥哥,就去最近的上海看看。一番策划和准备,一天天蒙蒙亮我们就从白蒲出发,徒步南下,开始品尝红军长征的味道。当晚就到了南通港,拖着磨起血泡的双脚登上了直驶上海的客轮。第二天,天未破晓就到了繁华都市上海,那边文化革命自然是另一番景象,满街红的海洋,人的海洋旗的海洋,标语的海洋,口号的海洋,看得你眼花缭乱。也许是过分劳累,也许是风餐露宿,在上海第二夜,我就发烧迷糊了,大早上我醒来了,这是哪儿呀?医院?景春就陪在身边,国良也来接我了,大家回想起昨晚我昏昏沉沉说的胡话,都开怀大笑。
风风雨雨三年,68年毕业,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我们回乡务农。大家各自走南闯北,历经沧桑。
弹指一挥间,几十年过去了。其间,我只听说景春每年随工程队外出打工,起初的工作劳累,弄不了多少钱,后来有了积累,家里建了楼房。2013年大约是春天吧,他还没出远门打工,我们在村里的商店邂逅,他一脸憨厚的笑容,还是那么敦实,那么自信满满。谈起他女儿的学习,尤其兴奋异常,远在石庄中学就读,硬是苦读,进了大学,还考取了研究生,前途一片美好。他总说现在好了,熬过来了。我也打心眼里替他高兴。
匆匆一别又四年,我在南通,很少回白蒲。再也没见过面。去年继国倡议五十年同学聚会,大家积极联系,我私下里还对联系锦春不以为然,因为再没有我们离得近,什么时候联系都没有问题。前几天,永平追得急,我也有意趁假期在蒲之际,去会一会,就是他不在家,至少也要个联系方式。
那是太阳一出来就火爆的上午,我兴冲冲的绕道小河,去拜见老同学。
旧房子我去过,新房子应该不远。我打听了一个人,正是他邻居,叹息一声说,人,不在了。
这真是天妒英才啊!
好好的一个锦春,那么的善良那么的忠厚,与世无争,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永远的走了!
我昏昏沉沉的走到他家,他妻子明了我的来意,连连说同学好呀好呀。好?好什么好呀!我的泪簌簌而出,拿过坐垫一下子跪拜在锦春的遗像面前,人生无常谁无死,只恨蹉跎永遗憾!只记得来日方长,谁晓得瞬息万变,如今流水落花春去也,斯人已乘黄鹤去,白云千载空悠悠。
在回来的路上,抬眼望去,小河一片碧澄,两岸树木葱笼,耳边似乎不时传来孩子们在水里嬉戏的声音……世间如此巨变,唯有生生死死不会变。景春如今已化为一介尘土,而他的女儿也已在南通成家立业。生病时,因为女儿买了新房还没有装修,他就去看了,那时也没料到就是最后一眼。
骄阳似火,这个盛夏确是对清凉充满了浓浓的渴望和无限的激情,家乡的小河,你是我永远的青葱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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