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山】
小六子从未进过山,不过这次不同。
城里来人,说是要山里的黑麂。城里来的人不知道听说谁的,黑麂的犄角可以治癌。谁都没见过黑麂,不过正因为没见过才觉得稀奇。
村长一听到城里人开的价钱眼珠子都发光了,立马打开老喇叭喊来了村里人。
一村子老老少少聚在晒场上,就像大豆高粱一样,在烈日炎炎下暴晒着。
村长清了清嗓子,说明了意图,问有没有愿意进山的年轻人。谁都不愿意进山找什么黑麂,山里有没有黑麂不知道,要是遇上老虎豹子就麻烦了。
不过,总有些人经不住金钱的诱惑。那么一大笔钱,分下来也够老婆本了。
小六子本不愿意去的,他搀着虽已八旬有余却精神矍铄的老爷子站在人群中,望着村里的几个大汉摩拳擦掌,似乎准备跟着村长干一番大事业。
“抓不得抓不得!”老爷子皱着眉呵道:“黑麂角能辟邪,你们抓了黑麂卸了麂角,这山,就乱了呐!”
“莫胡说!”村长摆了摆手:“我这是带领大家伙发家致富,谁想穷一辈子就待在村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活到死。”
“我为大家开了财路,就看你们怎么想了。”城里人坐在椅子上,戴着墨镜,望着太阳的方向。
“不就进趟山嘛,去,我去!”大柱带了头。
“去、去去去。”结巴结结巴巴地跟着说着。
“算上我。”二狗就想着赚了钱把隔壁村子的小花娶回家。
最后,去了不少人。城里人带了不少家伙,就为了活捉黑麂。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这时刚好晌午,太阳埋进厚厚的云层里,天色灰得像死人的脸。
“小六子啊!”老爷子一直望着进山的队伍,视线从未离开过:“去,跟上去,别让他们胡来。”
“嗯。”小六子很听老爷子的话,不止是因为他是自己相依为命的爷爷,更是因为老爷子从鬼门关抢回了自己。
那事吧,得从小六子还小的时候说起。小六子小时候很淘气,上树掏鸟蛋,下水捞鱼虾, 这些都不算什么。小六子是娃娃头,为了树立威风经常做一些其他小孩不敢做的事情。那天,他和几个小孩耍得很晚,回家时天已经黑透了。回家的路有两条,大路和小路,小路是近道却已杂草丛生,早就没人走了。小六子就出主意了,谁敢走小路回家?自然谁都不愿意走小路,小六子二话不说一个人走了小路。路两边都是过人的野草,走着走着竟然找不到路了。小六子想着往回走,但又觉得这样回去岂不让那帮小孩嘲笑?想着想着,前面响起了歌声。听不清唱的是什么,不过听着像是戏曲。难不成,哪个也抄了近道?小六子就跟着歌声走啊走,走啊走。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见到亮光了,应该是到村子了,小六子走得更快了。出了小路,亮光不见了,歌声也停止了,四周静得可怕。
“摇啊摇,摇啊摇
跳啊跳,跳啊跳
小娃娃,不玩刀
大娃娃,抱着猫
笑啊笑,笑啊笑
闹啊闹,闹啊闹
小娃娃,哇哇闹
大娃娃,呵呵笑”
不远处笑着闹着,似乎有小孩在玩耍,一边唱着童谣一边玩耍。小六子开始慌了,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他该往哪儿走?小孩的声音越来越靠近,小六子待在原地,丝毫不敢动,边听着声音边屏住了呼吸。
“小六子,小六子……”是爷爷的声音,似乎就附在耳边:“别闭眼,别回头,也别跑,慢慢的,一直往前走。”
小六子深吸了一口气,照着声音慢慢往前走,他怕自己一害怕就闭上眼睛,于是就把眼睛睁得圆圆的。
“走,一直走,别停。”多亏爷爷的声音一直在,不然小六子真想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终于,一束亮光远远地投来了,像是谁的手电筒。
“跑,朝着光跑。”小六子撒开腿就跑,跑啊跑,跑啊跑。
小六子醒来时已经第三天了,村里人说是老爷子从荆棘丛里救出了小六子。要是没人发现小六子,让他自己在荆棘丛里睡着,那怕是醒不来了。至于小六子怎么跑进荆棘丛里,小六子也不知道。
【杀生】
小六子带了些水和干粮,牵着老爷子的大黑狗就进山了。看样子,怕是一时半会儿赶不上大部队。
村长在前面给城里人开路,城里来的人有三个带头的,戴墨镜的猴哥、戴金丝眼镜的四眼、还有一路上吃个不停的胖子。
“胖子,少吃点,吃完了有你饿的。”四眼推了推镜框,望着胖子的背包提醒着。
“我这叫储存能量,走这么久的山路,不吃点什么我怕我会累死。”胖子一屁股坐在路边:“差不多歇歇、歇歇。”
“都歇了两回了,起来赶路。”四眼踹了胖子一脚。
胖子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不情不愿地走着。
“大……大柱。”结巴讲话总是很费劲,讲的人费劲,听的人也费劲。
“有屁快放。”大柱也是走得不耐烦了,可人家不歇,自己也不好提。
“你有……你有没有……觉得……觉得有……有点冷冷……冷的?”
“冷冷冷,我说结巴你这媳妇没娶上怎么就肾虚了呢?”二狗嬉皮笑脸地搂着结巴,打趣道。
“我……我……我这……这……这是……是……认……认真的。”结巴越是着急越是结巴。
“山里嘛,自然比不上外面。”大柱拉上外衣拉链,果真冷了许多。
“蛇……蛇……”队伍前头炸开了锅。
不就一条蛇吗,有什么大惊小怪,那么怕蛇还进山,笑话。
“让我来,你们这些胆……”大柱撸起袖子准备抓过蛇取蛇胆好让城里面大开眼界顺便对他刮目相看。
不料,这蛇并非平常的蛇。这蛇不是一般的蛇,长了两个头,双头蛇。还是通身纯白的双头蛇,一动不动地卧在路中央,吐着芯子。
有人用木棍驱赶着,企图赶走双头蛇。
“绕……绕路吧?”村长也结巴了,建议着城里人。
“百年难得一见呐!”胖子用他那油乎乎的手擦了擦裤子,又赶忙拿出手机咔嚓咔嚓地照了起来。
“这蛇惹不得,听说双头蛇不吉利,咱们绕路吧!”村长不敢直视双头蛇,似乎怕它会随时冲上来咬一口。
“不用。”墨镜示意着,后面的人送上了一把斧子:“什么吉利不吉利,老封建。”
小六子赶来的时候,双头蛇已经惨死在墨镜的斧子下了。
“作孽啊作孽!”小六子学着老爷子的口气,摇了摇头。然后又找了些树枝树叶,草草地盖了双头蛇的尸体。
他得更快些,不然都不知道他们还会干出什么事?
“结巴,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人家走山路都已经累得够呛的了,二狗一路上都在吧啦吧啦地讲话,他也不觉得累。
“哪……哪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人呐,新郎,有一个新郎官,天还没亮就出发到隔壁村子迎亲。路上呢,刚好遇到了一条双头蛇,就和刚才那条一模一样的双头蛇。那蛇就盘在路中央,见了人也不让道。新郎官就想啊,要是一直不让道,误了时辰新娘子可就不乐意了。一群人就在那干站着,过不去也没有其他路。新郎官就派人用铜锣打死了双头蛇,尸体扔路边了。回来路上,新郎官特地看了一眼双头蛇的尸体,不见了,他也没在意。等晚上喝多了,进洞房掀新娘盖头的时候,你猜,发生了什么?”
“快……快说。”
“新娘很美,红娘牵线时说的是相貌平平,新娘竟然很美。
”
“你……你这……”结巴以为会发生什么大事。
“你别急,后面还有。新郎迫不及待地和新娘在床上颠鸾倒凤,一番过后,新郎躺在床上,心里那个美呐,自己娶了个貌若天仙的美娇娘。这时候新娘开口了:‘夫君,你打得我好疼。’新郎什么时候打了新娘了,他翻了个身准备再亲热亲热,却被眼前的新娘吓死了。”
“别……别……别停啊!”
“他身边躺着的哪是什么貌若天仙的美娇娘,活生生的一条蛇,一条双头蛇。你想啊,先不说双头蛇的样子有多恐怖,光想想自己上了一条蛇就已经受不了了。”
结巴听得打了个寒战:“二…二狗,你……你说,你……你……你回……回去后……娶……娶的媳……媳妇……”
“你个乌鸦嘴,我这是故事,故事!”结巴这么一说,二狗心里也在发毛,他想都不敢想隔壁小花变成双头蛇。不过双头蛇又不是自己打死的,要找找墨镜去。
天色已暗,山里回荡着猫头鹰的叫声。月光照进山里,时不时有什么飞过,隐隐约约的连影子也看不清。
小六子还没追上大部队,会不会是追岔道了?一路安静的大黑狗突然叫了起来,顺着方向望去,山的那头亮起了火光,像条火龙,盘绕在山上。
不好,天气干燥,加上山里风大,他们这是要烧山啊?
结巴一个人钻进密林里,为了给自己壮胆,就一边吹着口哨一边走着。回头望不见人群了才蹲下来,也不知吃了什么闹肚子,这都跑了第三回了。
结巴一直想着二狗讲的双头蛇新娘,越想越瘆得慌。要是墨镜砍死的双头蛇跟着来,趁他一个人咬他一口……
结巴不敢往下想,擦擦屁股提起裤子就走。
不对,那是什么?
结巴回头望着远处草丛窸窸窣窣,望那动静,里面应该是个大家伙。老虎?豹子?
“小……小……小六……六子。”小六子紧赶慢赶,终于赶上了。要是再不出来,怕是要吓得结巴变哑巴了。
“你……你……要……要吓……吓……吓死……老……老子啊?”
“这不是不知道路在哪儿吗,看到有火光就往这方向赶来了。”
“来得刚好,给。”大柱扯了只兔腿递给小六子,小六子没接,大柱自顾自地吃得津津有味。
“你怎么也来了?”二狗啃着兔子头满嘴都是油。
“老爷子喊我来盯着点,刚刚你们是在烧山?”现在基本望不见火光了,只是空气中还留着烧焦的气味。
“不是,为了围捕黑麂,城里人说是要活的。”
“捕到了?”
“捕是捕到了,不过不是黑麂,野山羊,我就说黑麂哪能就这么容易让我们遇见。这不,什么山鸡野兔跟那只野山羊都烤了。”二狗很是满意今晚的收获,要是捕不到黑麂得不到钱,天天这么吃也不亏。
正说着,大黑狗挣开小六子,拖着链子跑走了。当小六子和大柱几个赶到的时候,大黑狗在水潭旁呜呜地叫着。手电筒一照,才看见水潭里一片血红。大柱说是抓到的山羊山鸡野兔什么的都在这儿杀,不知为什么白天还好,现在闻起来格外腥气。像是眼前的不是水潭,而是血潭,专门储血的。大黑狗旁边躺着一只小羊,在胎盘里还未睁眼的小羊。
“怎么,你们抓到的野山羊肚里还有崽?”小六子望着死去的小羊,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他们还说小羊烤出来的味道才好,得亏大柱死活拦下了。”二狗蹲了下来,想洗洗沾了油的手,又自己抹了抹衣服。
“这些家伙也是狠心,瞅着小羊我就想起我那快出生的娃娃,怎么都觉得可怜。”大柱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也有柔情的时候,边说着边折了旁边的树枝树叶盖了上去。
【遇害】
一轮月亮挂在半空,惨淡的月光忽明忽暗。没有风吹,没有鸟啼。夜,寂静得很。
火堆渐渐熄灭,谁都睡得很香,没人愿意起来守着火堆。静悄悄的,剩下谁均匀的鼾声。
胖子似乎梦到什么好吃的了,含着左手大拇指吧唧吧唧地咂着,右手挠着裤裆。山里蚊虫成群,在胖子耳边嗡嗡嗡嗡,扰得胖子半梦半醒。胖子懒得起来赶蚊子,翻了个身继续睡着。后背一阵瘙痒,左挠挠,右挠挠,上挠挠,下……等,等会儿,左手在嘴边,右手挠裤裆,那么,挠后背的是?胖子猛地惊醒了,却不敢睁眼,也不敢动,任那只手一直在后背挠着。
要不要喊人?要是一出声,后背的手突然绕到脖子后面,把自己掐死怎么办?要不一把抓过那只手,摔死后面那家伙?不行不行,都不晓得后面是什么东西,要是抓住了摔不动,那就尴尬了。
等着吧,说不定后面那东西每个人都挠过来了,谁醒谁遭殃?胖子紧紧地闭着眼睛,含在嘴里的拇指已经没感觉了,似乎整个人都僵住了。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粒,聚成汗珠,一颗接着一颗滚下来。胖子多想擦一把,不过得忍住,得装作睡着了。
“我睡着了我睡着了我睡着了……”胖子在心里默念着。
“胖子,胖子。”这声音,不是四眼的吗?
胖子睁开眼,果然,四眼就蹲在跟前。背后似乎也没动静了,走了?
“看……看看我背后。”
“看什么看啊,走走走,跟老子去拉泡屎。”听四眼这语气,胖子背后肯定没什么了。
“这里有不干净的东西。”胖子边走边悄悄地跟四眼说着刚才的经历。
“那东西帮你抓痒?那怎么不顺便帮你扇扇风赶赶蚊子?”四眼随便找了个离人群远点的地方就解开裤子方便起来,不管有没有遮掩的草丛树木。
“我是说真的。”胖子就蹲在四眼旁边,也不嫌臭:“要不是你来,那东西还一直在我背后。”
“得得得,你走远点,你蹲在我面前我拉不出来。”
胖子也没走多远,刚好可以看见四眼。他靠着树,点了根烟,他得捋捋,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做梦还是幻觉,不不不,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想什么呢,走走走,回去睡觉。”胖子边想边跟着四眼往回走。
“胖子,带手纸了吗?”才走几步,身后传来声音。
胖子回头,四眼蹲在刚才的位置找手纸:“我记得我带纸了,怎么就找不到了?”
四眼还在那里拉屎,那么,旁边的是谁?
胖子不敢动,头却不自主地转向旁边,四眼背对着。
“四……四眼?”胖子咽了口唾沫。
四眼转过头,还是后脑勺!
胖子拔腿就跑:“快跑,有鬼有鬼!”
胖子边跑向拉屎的四眼边喊着。
“哪儿有鬼?”四眼抓住胖子,扶了扶镜框。
“那儿……”咦,不见了。
“我看看。”四眼转头望向胖子指的方向,他转过头去了,胖子看见的依然是带着金丝眼镜的四眼,笑着问道:“像我这样的吗?”
胖子就在后面,望着眼前的四眼,吓得无法动弹。
刚才的四眼除了后脑勺就是后脑勺,现在的四眼除了脸就是脸。
“鬼啊!”一大清早,喊叫声吓醒了所有人。
只见墨镜手下的小弟踉踉跄跄地从林子里跑了出来,边跑边喊着。
“大早上的乱喊什么?”墨镜戴上墨镜,皱了皱眉头。
“猴哥,鬼、有鬼,林子里有鬼!”小弟气喘吁吁的,歇了一会儿又断断续续地说着:“有人拍我的肩膀,不不不,不是人,我转身的时候什么也没有。”
“你大清早的梦游吧?”四眼打趣着,接着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倒是胖子,一早上不见人影 。”
“指不定躲在哪儿,总会出来的。”墨镜一心想着黑麂,至于胖子,等他闲够了自然就出来了。
“找找吧,人齐了才放心。”村长毕竟是一村之长,万事都要留点意:“万一被老虎豹子叼去就麻烦了。”
“就胖子,别说老虎豹子,来头熊也叼不走。”四眼笑得眼镜都歪了,惹得手下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进了林子,林子越深,黑麂出现的几率越大。
“哟,那不是胖子吗?”一手下眼尖,远远地就望见胖子了。
隐约可以看见,胖子背靠着树干坐着,还在招手,似乎早就等在前面了。
“我说,胖子,你他妈起那么早。”四眼边走向胖子边说着,胖子那边也没什么回应。
小六子牵着的大黑狗一边狂叫一边使劲挣脱。
不对劲,小六子刚要阻止四眼却只见四眼喊叫着倒在地,又慌忙起身往回跑 。
“死了,胖子死了!”四眼吓得眼镜掉了都顾不上去捡。
胖子不知被什么挖去了双眼,没有任何血迹,空洞洞的眼窝竟没有蚊蝇围着。一直张着的嘴巴,张到了极限。
空洞洞的眼窝,空洞洞的嘴巴,就像昨晚被吃了眼珠子的野山羊头颅。
胖子的双手使劲地抓着地上的落叶,双手抓着落叶?
“刚……刚……刚才,是谁在招手?”
“有鬼,山里有鬼!”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人群开始沸腾了。
“给老子闭嘴,哪里来的鬼……”墨镜还想说些什么,不过,胖子不见了?胖子的尸体不见了!
“胖……胖子呢?”四眼眼睛都没眨一下,胖子的尸体竟然凭空消失了:“猴哥,咱们回……回去吧?”
“得找到黑麂,你们谁想走就走,我不留你们。”
他手下的人一动不动,没人愿意离开,也不是打算誓死追随墨镜。谁想走就走,说得好听,倒是把钱发了好各走各的。不过也没人提,哪里有活还没干就给钱的道理?
“胖子是死是活都不清楚,我看得先找到胖子才好啊!”村长心里早就打起了退堂鼓,可人是村长带进山里来的,出了事好歹得有个交待。
正说着话林子里起雾了,这雾来得突然,像是谁故意在前面撒了一袋面粉。雾很大,借着风缭绕着整个林子。风吹动树枝,咿咿呀呀,似乎是谁哼着曲子唱着歌。
“所有人待在原地,都别走散了!”墨镜摘下墨镜,大声喊着。
传到其他人耳中的,却只有风在呼呼作响。
“雾太大,得找个地方避避!”小六子拉着大黑狗,在墨镜旁边喊着。
大黑狗一边不停地狂叫着,一边使劲地想要挣脱。
这雾呐,浓得十米之外人畜不分,要是雾里冲出个什么东西也来不及躲开。
“这雾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去,要是不散,咱还走不了了是不是?”墨镜手下的人开始抱怨了,边说着边朝旁边的人靠过去。这样,似乎能放心些:“唉,要是先发了钱老子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你说是不是?”他用胳膊肘顶了顶背后的人。
背后的人一声不吭,等他转过身去,一张大脸在他面前不到十公分。
“你看见我的鼻子了吗?”大脸惨白惨白的,只见白森森的鼻骨和两个空洞洞的孔,大脸笑了起来,伸过手:“在这儿不是吗?”
“鬼,有鬼啊!”
喊声扰乱了人群,谁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跑,也不知道哪个方向传来的声音。
“保持镇定,留在原地!”望着乱哄哄的人群,墨镜不知所措,除了喊之外也没其他办法。
“猴……猴哥,我们也跑吧!”四眼看着人群散了,跑的跑,逃的逃,他也跟着慌了。
“别慌别慌,先等雾散了。”墨镜分明也怕了,拉住四眼,装作很镇定的样子。
雾里很是闹腾,不知是谁在喊是谁在叫是谁在闹是谁在笑,诡异得很。到处都是人影,熙熙攘攘,认不出哪个是哪个。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里不止人,进山时的人数根本没有这么多。
小六子拽着大黑狗,此刻的大黑狗紧紧地贴着小六子的裤腿,瑟瑟发抖,不知是人在抖还是狗在抖。这情形,比小六子小时候遇到的可怕多了,那时候至少只听见声音。
老爷子说了,黑麂角能辟邪,如果抓了黑麂卸了麂角,山就乱了。可是,黑麂都还没有抓到,山里的邪物就出来兴风作浪。那如果真抓到黑麂,这山,岂不成了一座鬼……鬼山?小六子硬生生地咽了口唾沫,嗓子火辣火辣地疼,不知是因为吸了雾气还是因为一早上都没喝水。
【有鬼】
不知道雾是什么时候散尽的,林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人。严格地说,是躺着不少尸体。有缺了眼珠子的,有缺了半只耳朵的,有缺了手指头的……
“鬼,山里有鬼!”村长瘫坐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凑到狗哥身旁。
“怕个球!”猴哥从身后摸出一把手枪:“老子不信鬼,是吧,四眼?”猴哥用胳膊肘顶了顶身后的四眼。
四眼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地,眼镜落在一旁,两眼空洞洞地望着远方。四眼被吓得不成样子,裤裆还冒着缕缕热气。
“怂包!”猴哥一脚踢倒四眼。
四眼这才清醒过来,跪在地上眯着眼睛摸索了半天才顺利戴上眼镜。
小六子拉着大黑狗在尸体间转悠,大黑狗夹着尾巴呜咽着,似乎在害怕什么。
尸体要么缺胳膊少腿,要么缺器官少内脏。不过场面却并不血腥,造成他们死亡的原因,不可能是失血过多。
“他们是被吓死的,活生生地被吓死。”大柱皱着眉头跟在小六子旁边。
尸体表情怪异。有的眼珠子瞪得老大,似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有的嘴巴张到极至,盯久了就感觉会从嘴巴里冒出个什么东西来;有的面部被自己挠花,指缝里还夹着皮肉。
“村长,这钱我不挣了。我,我想回家。”二狗先打起了退堂鼓。谁都不愿意待在山里等死,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
“走……走,赶紧走,这山里不干净。”村长依旧惊魂未定,说话都不利索了。
大伙儿顾不上收拾顾不上收拾尸体,也没人敢去收拾。只能砍下树枝,盖在尸体上,草草了事。
“谁走老子崩谁!”正当大伙儿准备往回赶的时候,猴哥开了枪,朝天开了一枪。
枪声刚落,电闪雷鸣。忽然之间,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猴哥!”四眼喊着,声音差点被雷鸣声盖过:“你把天打通了?”
四眼不知哪儿来的幽默感,一把抹掉脸上的雨水,嘿嘿地笑了起来。
“找个地方避避雨,等雨停了再想办法出山。”大柱跟小六子说着,他有些畏惧猴哥的手枪,说话不敢太大声。
天黑得很快,雨越下越大,木屋吱呀吱呀地响个不停。
木屋里烧着柴火,屋里暖暖和和的。大伙儿围着火堆,昏昏沉沉。四眼已经打着瞌睡了,眼镜耷拉在鼻梁上,一会儿眯着眼睛,一会儿又突然睁大。
“老板,我看算了。”村长一边添着柴火一边说着:“这山已经几十年没人进出了,我们才进来就死这么多人,怕是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已经盯上我们了。”
猴哥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四眼,当初进山的队伍浩浩荡荡,如今剩下的人寥寥无几。
“数一数吧,还剩多少人?”猴哥擦着他的手枪,数了起来。
“一二三……”
“七。”
“八?”
小六子和猴哥数得的不一样?
“是八个,还剩八个。”猴哥收起手枪:“这枪打黑麂,不打人。”
“你,我,四眼,村长,大柱,二狗,结巴,还有谁?”小六子轻声地说着。
“你,我,四眼,村长,大柱,二狗,结巴。”猴哥重新数了一遍:“那,搭着你肩膀的是谁?”
一直依偎着小六子的大黑狗不知什么时候远远地避开了,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却还一直朝小六子狂吠着。
“跑……跑啊!”结巴跑起来可比说话溜多了。
“跑不掉的,跑不掉……”村长望着小六子,一步步后退,直到无路可退。
村长紧紧地贴着墙壁,眼睛睁得越来越大,忽然间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救我……救……”
村长一只手掐着自己的脖子,一只手蒙着自己的嘴巴鼻子。就这样,把自己掐死了?还是闷死了?
没多会儿,村长就直挺挺地倒地不起了。看着村长躺在地上不动弹,屋里没有谁敢走近去瞅瞅,谁都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村长死了,结巴跑了,屋里只剩五个人。
四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顺手揩了一下嘴角的口水,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尸体,再望望自己,嘿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猴哥摸着早就上好膛的枪,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听着四眼的笑声竟然全身发毛。
四眼并未站起身,只见四眼两手着地,趴在地上蠕动起来。关节咔咔作响,四眼双手双腿直了起来,一步一步慢慢地绕着周围走着。
“羊……山羊……母山羊!”二狗吓得贴紧了大柱。
乍一看,四眼的动作果真像一只动物,一只准备捕猎的动……山羊?
猴哥掏出手枪,闭着眼睛胡乱地扫着。不多会儿,就没有任何动静了。
小六子抱着大黑狗躲在角落里,四眼不见了,死在猴哥枪下的是大柱和二狗。
【祸根】
天亮了,雨停了。
小六子牵着大黑狗,猴哥跟着小六子。
小六子找不到出山的路,猴哥也找不到。
兜兜转转,遇到路中央的双头蛇,遇到水潭边的山羊,遇到林子里的尸体。每一次,都会回到木屋。
小六子抱着大黑狗坐在木屋前,望着猴哥一遍又一遍地找着出山的路,摇了摇头:“走不出去的,走不出去了。”
猴哥自顾自地笑了笑,坐到小六子旁边,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扎着马尾辫在阳光下笑啊笑,像是一朵开在春天里的花儿,美极了。
“我爱人。”猴哥顿了顿:“别看照片里美得一塌糊涂,现在理了个光头,又不吃饭。头大大的,身子小小的,跟外星人一样。”
猴哥说话的时候一直笑着,说着说着红了眼眶:“癌症,晚期癌症。”
“我不知道山里有没有黑麂,我更不知道黑麂角是不是能治癌症。”都是因为黑麂,死了这么多人,可小六子对面前的始作俑者却恨不起来。
“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不放弃。”猴哥垂着脑袋,低声呜咽着:“我翻了几座山,没有黑麂,都没有黑麂。”
“如果爷爷在,我们说不定能出去。”小六子的思绪回到了小时候走夜路,他讲了老爷子是怎样把自己从荆棘从里救出来。
猴哥抽着烟,小六子也要了一根,猛啜一口,呛得眼泪花都冒了出来,却还一边呛咳一边讲着:“我爷爷说,我走了鬼道,鬼才拉着我的。”
小六子扔掉烟,踩了踩:“因果,有因才有果。我们一定是做了什么,才让它、它们盯上?”
“进山、砍蛇、烧山、围捕、烤肉……”猴哥一点儿一点儿回忆着,生怕漏了什么。
“或许,我们本不该进山。”小六子叹了口气,拉起大黑狗:“走,再走一遍,天黑之前我们得出山。”
小屋,林子、水潭……依旧是重复着先前走过的路,唯一不同的是,他们走到了放火烧山的地方。
树木,花草,全都烧成了灰烬,眼前都是一片光秃秃的黑。
“要是不下雨,整座山就没了?”小六子瞪大眼睛,纠着猴哥的衣领。
“要是不下雨,我早找到黑麂了。”猴哥甩开小六子的手:“你看,都烧到这儿了。风那么大,要不了几天的。”
猴哥掏出照片,一边笑一边撕着照片:“一场雨,毁了,全都毁了!我的黑麂,黑麂……”
“没有黑麂,没有!”小六子一拳打在猴哥的脸上,很快,俩人便扭打在一起。
大黑狗不住地朝远方吼着,没人知道,大火像蛇一样,迅速蔓延了过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