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阁里菠菜(散文)

作者: 蓝海晨风 | 来源:发表于2023-05-07 22:53 被阅读0次

母亲谈起西阁里菠菜,说懒水浇出好菠菜,叶厚,味甜,无筋。

西阁里,是我们村的一个地名,指城圩上西大门那一带。

虽说是地方特产,小时候,我并不喜欢吃西阁里的菠菜,大约是菠菜那种涩感,影响了我的味蕾。小孩子总是贪求口感。

西阁里菠菜却是祖母的最爱。她最喜欢的吃法是熬菠菜汤,百吃不厌,津津有味。

曾经闹过一个笑话。母亲刚过门的时候,有一次祖母去赶集回来,篮子里空空如也,母亲问她怎么回事?她说,集上没菜了。母亲感觉奇怪,才半晌怎么会没菜了呢?一会儿舅舅来看望母亲,带了一大篮子各种菜。

母亲问舅舅:你大娘去赶集,没买着菜,你咋弄来这么多菜?

舅舅笑道:满集是菜,咋会没有呢?!

祖母听见他们姐弟对话,红了脸,慌忙解释:我是说西阁里菠菜没了,其他菜,我不爱吃…

这事儿几十年后母亲还记得,一说起西阁里菠菜如何好吃,母亲就要举这个事例。

我上小学三年级那年,春节过后,母亲外出工作了,老家只留了我与祖母做伴。

天天吃祖母做得饭菜,我发现,除了菠菜,祖母确实对其他蔬菜鲜有偏好。在没有菠菜的季节,有时她宁肯让我陪着吃咸菜,也不愿买那些她不喜欢的菜。她这样做,一来是偏好。她感觉自己喜欢的,也是别人喜欢的;自己不喜欢的,别人也不会喜欢。二来也是因为那时生活拮据,她又是极节俭的人,她不想把钱花在不该花的地方。本不善于厨艺的祖母,能做出来的总是那几样简单的食物,口味是没法讲究的。可是,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来说,正是贪吃贪长的年纪,美味是无尽的诱惑。

偶尔能够打打牙祭的时候是在舅舅家。周末无事,我经常到同村的舅舅家。舅母总是想方设法给我做一点好吃的。其中有一个既像包子又像馅饼的食品,令我终生难忘,也从此开始了我大吃特吃菠菜的饮食之旅。

那是母亲外出一个月的周末下午。舅母盯着我看了半天,对舅舅说,让孩子在咱家吃顿饭吧!舅舅笑着应声:好啊!我看他们的脸色,分明有种怜爱溢于言表。

舅舅家孩子多,我们玩得欢天喜地。

还不到天黑,舅母就在门口喊:孩子们回来吃饭了!

我们跑得累了,也饿了。看到端上桌的香喷喷的美食,一时狼吞虎咽起来。

这种食品用麦子面做的,看起来像饼,可是有馅;有馅呢,还不是包子的模样;看着是从蒸锅里端出来的,可分明有油煎过得痕迹。吃起来面皮Q弹,有咬劲,里面的馅喷香。

于是胃口大开,一会儿功夫,竞吃了六个。这个量,与现在的饭量相比,也不禁感觉夸张。当时只是感觉太好吃了,从来没有享用过的美味。

舅舅和舅母没吃,等孩子们吃完,关切地问我:好吃吗?

我说:好吃!

舅母高兴了,说道:用的是西阁里菠菜,能不好吃吗?

我诧异道:怎么会是菠菜呢?没吃出来!我不爱吃菠菜的。可是今天的这个太好吃了。

舅母笑笑:好吃不好吃,都是做出来的。以后再做,还吃吗?

我兴奋地说:当然了!

舅母把饭桌收拾了。一转身,我发现她眼里噙着泪水。

孩子的口味真得很奇怪,从品味这餐菠菜美食之后,我居然爱上了菠菜。以后,又吃过几次舅母做的这种美食。随之而改变的是,祖母做得菠菜汤,我也能喝上一碗了。只是三年后我就离开了故乡,此后就再也吃不到西阁里菠菜了。

若干年后,有一次陪母亲回故乡,在舅舅家用餐,我忍不住提出,想吃舅母当年做的那种美食。

舅母笑着说:那有什么好吃的,现在你来,得拿大鱼大肉招待你。

我说:不要大鱼大肉,就想吃那个菠菜馅的,好吃但是我叫不上名字来美食。

舅母苦笑一下:俺也叫不上名字来。

然后转头对母亲说:姐啊,当年那是逼出来的做法。你才走了一个月,这孩子过来,俺一看孩子瘦的厉害,心里难受,就想给孩子做点好吃的补补。可是咱家除了一点白面,只有一捆西阁里菠菜。俺就让他舅舅出去借点肉,回来包包子。可是他转了十几户人家,愣是没找到一点肉丝。没办法,俺只好多加棉籽油。拌馅时多加了两勺,包子包好了,准备上锅蒸的时候,感觉还是不够香。于是突发奇想,锅里放了两勺油,把包子压扁放进锅里把两面都煎了煎。煎完后,又在屉上蒸。没想到这么做完了,孩子还挺爱吃。其实,那时候真是太困难了,硬逼出来这么个东西。

一边说着,声音开始哽咽。

母亲叹口气,歉疚地说:那几年,真难为你了!

又转向我说:今天不吃了,吃这东西添堵。

此时,回忆起当年舅母的言谈举止,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美食可是舅母的爱心之作啊!那时年少不懂事,难以理解大人的难处。现在看来,这份深厚的疼爱之情,正是那三年陪伴我健康成长的精神源泉。

后来回村看望舅舅与舅母,我再也没提这种美食。不是不想吃,一来是怕触起舅母的伤心回忆,惹她心情不好;二来西阁里菠菜已经绝迹了,全是遗憾。

在这里,不能不说说我们的村庄。在胶莱河畔,我们村是个超大型的村子,村办工业非常发达。随着发展,出产特色菠菜的西阁里地带,全部被征用盖了房子。地没了,懒水井也干了,西阁里菠菜无处可逃,只能就地消灭了。

就在年前,舅母也已仙逝,离开了她生活了七十多年的西阁里,西阁里菠菜已经没有了续集。

我想给舅母发明的用西阁里菠菜制作的美食起一个名字,就叫“西阁里蒸煎包”吧!专利权与使用权,只属于疼我护我的慈爱的舅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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