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一早起来被朋友圈祝福母校生日的消息刷屏，我大概想不太起来今天是五四青年节。毕竟这个节日没有那么多商业价值，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广告词叠在节日上挤到我们眼前。
5.4青年节原本是为纪念五四运动而设立，将近100年过去，国家经历过血雨腥风，轮换了几次赢家，纪念本身的内涵发生什么改变或许都已被大部分人忽略。剩下一个给青年设定的节日，让年轻人感受一下依旧年轻的快乐，或者怀念一下自己更年轻的时光，至多这样。
江山易主，对错的帽子也得换着戴，至于一所大学生日的意义这种小事情，就更不要去深究。
关于北大呢，早年有很多传闻。但其实当我走进这座园子的时候，许多事情都已经变成历史。
在我走进这座园子的时候，已经没有拖着大清辫子的辜鸿铭，春天没有海子，三角地没有游行集会，名人大佬们来演讲也不太能听到嘲弄的嘘声。
比五四大一号的那个日子之后，很多事情发生了变化；改革开放的热潮卷起来之后，更多事情发生了变化。越来越多的学生坐在教室里假装听课的时候，偷偷在底下背单词，而不是写情诗；越来越多的学生感兴趣地是怎么靠书中的知识迅速赚钱变现，而不是虚谈什么理想。新的政治经济格局带动了新的社会变化，形成了新的鄙视链，塑造了新的好坏情操与秩序，也圈养了新时代的好公民。
一切都在前进。这所学校连同他的学生们，也都在前进：不能超脱于这个时代；作为这个国家教育界的领头军，自然也不会晚于这个时代。
虽然我们对这个问题并不怎么讨论，但事实上，当我们谈到北大的时候，所言的可能并非彼此认为的那一个：有的人走进北大的时候，就觉得北大已经死了；有的人走出北大的时候，觉得北大还活着。除去安放了你我青春的校园生活，每个人对究竟什么是北大有着完全不同的理解。
并且，从来傲慢的北大人，不会让自己轻易被别人说服。于是我们都只是固守着自己内心那座城池，说着同样一句"母校，生日快乐"，想着不一样的事情。
关于理想主义究竟还有多少残存在每个人内心，早就是一个不好公开谈论的私人话题。若说从前在园子里还有那么一丝微光，步入纷繁复杂的社会之后，几乎再也没有人谈及。
这件事呢，懂得的人了然于心，缄默其口；不关心的人，自始至终不关心。
就这样吧，辩论和争吵是多累人的事情啊。如今我们只是学会了不轻易被利诱、被说服。
生活很忙，世俗很深，迎面扑来的平凡，毕竟自己也都应接不暇。
还是有很多好事发生的，在园子里的时候。
当一个时代处于大变革时期最大的好处就在于，你可以接触到最传统的故俗，也可以看到最潮流的趋势。更不用说，这个园子用一堵矮矮的墙任性圈起来的，可以说是中国大学里最多最多的自由。
所以，遇见很多非常有趣的人，也经历了许多非常有趣的事。许多人与事，直到走出这座园子的时候，才能切身地体会——他们原来多么珍贵。
这些珍贵会在日后面对社会的泥沙俱下时像金子一样发光。他们藏在记忆的深处，小小却并不微弱，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正是因为这些记忆留存在脑海，提醒了我该把自己的底线设定在哪里。
为人处世的许多分寸，诸多界线，大概是在这里，才清晰地划定出来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一天出现在我脑子里最清晰的两句话。
一句，是大学英语第一节课里提到的chaos，即熵的概念。简单来说就是，一切事物都是不停地变得更加混乱：一间屋子不打扫，就会积满尘埃，爬满虫子，家居会坏，有机物会腐蚀；生命体不进食不运动就会生病和死亡。一切的一切，都逃不出熵的定律。
人生好像也是这样，只不过是随着年岁增长，不做功去维持就会走向腐坏、瓦解的东西会越来越多：
学生时代好好学习就好咯，乖巧懂事惹人疼，就可以拿生活费；工作之后呢，要习得独立生活的本领维持生计，还得多多社交建立社会关系，考虑去组建家庭无论你是否愿意和别的人一起生活；再往后啊，人到中年处处都是危机，职场危机、家庭危机、亲子关系、自我关系，处处都是需要费心费力去维持的地方。
所以啊，少年，才自在如风；中年，面目臃肿而模糊；到了老年，就老态龙钟。
这个是自然的法则，顺应法则的人类，都是正常人。只有那些鼓足了气力、耗尽了心血努力不停做功，保持身体的年轻状态，抑或维护内心旺盛的好奇心，都是要耗尽气力拼了命地努力才能做得到的事。
人到了中年、老年，还自在、还轻盈，还没有浊气——如此反自然法则的事情，当然只有少数人才做得到。
了不起。
脑子里的另外一句，是毕业典礼的时候。我们院学术扎实、德高望重，深受大家喜爱被亲切地称为牛爷爷的老教授（也是我研究生的导师），在给我们的毕业致辞中说了这么一段，大意是：
校园总是简单而纯粹的，社会啊，就如江湖，总是血雨腥风，有人起高楼，有人宴宾朋，有人塌了楼，有人坐了牢，如果说我有什么话要送给即将走出这个园子的你们的话啊，大概就是——江湖上血雨腥风，欲海沉浮，但我希望大家，能够守住自己的底线。
这两句话啊，真是有意思：一边，是泥沙俱下的现实人生，越往后越多事情要面对，越往后的通关越难，越往后需要付出越多的努力去维持一个曾经轻松就能达到的状态；另一边呢，是精彩纷繁的红尘欲海，有日积月累的成就，也有一夜暴富的都市传说，有出人头地的光鲜，也有权力熏心的漩涡，要学着节制、学着放下、学着拒绝、学着独立、学着不党。
一个，是拼了命地努力要；一个，是铁了心定了性的果断拒。完全相反的两种努力，却同样地困难。
有意思啊，真有意思。
——年轻人，前路阻且长，血雨腥风的江湖，不要忘了来时路哦。
——没有忘，不敢忘。还想自在如风地更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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